十六(第3/5页)

琳茜站在窗边往外看,她看到格雷丝·塔金挽着吉尔伯特太太,格雷丝的男友搀扶着吉尔伯特先生,四个人一起穿过奥德怀尔家的草坪。

“妈,玉米地里有些情况。”她说。

妈妈正在看莫里哀的小说,她大学时曾认真读过莫里哀的作品,但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他的小说。她身旁摆了一摞萨特、柯莱特、普鲁斯特和福楼拜的作品,大学时就是因为这些书,大家才认为她思想前卫。最近她把这些书从卧室的书架上搬下来,向自己承诺今年要把它们都重读一遍。

“我没兴趣,”她对琳茜说,“但我相信你爸爸回来之后,一定会想过去看看。你为什么不上楼陪你弟弟玩呢?”

琳茜这一阵子都很听话,不管妈妈说什么,她都百依百顺。她相信妈妈冷淡的外表下一定有难言之隐,因此,她决定留下来陪妈妈。她坐在妈妈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邻居。

晚来的人颇具先见之明地带来了蜡烛,到了夜幕低垂之际,蜡烛照亮了整个玉米地,每个我认识的人以及从小学到初中坐在我旁边的同学似乎都到了。伯特先生刚准备好第二天的年度动物解剖实验,从学校走出来,看到玉米地里有些动静,便慢慢地走过去看,知道大家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后,他马上回学校打了几个电话。我的死令学校一位秘书非常难过,闻讯后她立刻带着她的儿子赶来了玉米地。还有一些人没有参加学校主办的悼念仪式,现在却也加入了这个自发的行列。

哈维先生涉案的传言已在感恩节晚上传遍了整个社区,邻居莫不议论纷纷。到了第二天中午,这件事已成为附近唯一的话题。真有这种可能吗?那个沉默寡言、举止奇怪的人会谋杀苏茜·萨蒙?但没有人敢到我家询问细节。过去一星期以来,甚至我家朋友的表兄弟或是帮我家割草的男孩的父亲都成了众人追问的对象,任何可能知道警方侦查进展的人更是成为大家极力巴结的目标。大家聚集在玉米地中,不只为了悼念我,也是借此彼此安慰。一个杀人犯居然和大伙儿住在同一个社区里,与他们在街上擦肩而过,还向他们的女儿买“女童子军饼干”,向他们的儿子订阅杂志,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玉米地中,我在天堂里感到暖意和力量不断涌动。大家点燃蜡烛,奥德怀尔先生依稀记得当年都柏林的祖父唱过的一首类似挽歌的民谣,他带头轻轻哼唱,邻居们刚开始觉得不自在,但学校的秘书随即跟着唱起来,奥德怀尔先生的男高音中多了她不甚嘹亮的歌声。卢安娜僵硬地站在外围,离儿子很远,她刚要出门就接到先生电话,辛格博士说他今晚要睡在办公室里,不回家过夜了,但社区里其他人家的父亲都是一下班就把车停在了车道上,跟着家人来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一面外出赚钱养家,一面确保孩子在家中平安无事呢?社区里做父亲的都知道这不可能,无论他们在家里立下多少规矩,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依然有可能发生在他们的孩子身上。

没有人打电话到我家,大家都不想打扰我的家人。我家的屋瓦、柴堆、烟囱、车道和篱笆就像是被雨淋后又冻住,覆盖了一层透明冰霜的树木似的,令人难以穿透。虽然它看起来和街上其他的人家没什么不同,但其实已经不一样了。“谋杀”二字将大门染得血红,没人能想象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夕阳西下,天际逐渐染上一层斑斑点点的玫瑰红。此时,琳茜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聚集在玉米地里了,妈妈的眼睛则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书本。

“他们在田里悼念苏茜,”琳茜说,“你听。”她推开窗户,迎面吹来一阵十二月的寒风,远处飘来阵阵歌声。

妈妈勉强打起精神说:“我们已经举办过悼念仪式了,我觉得算是了结了。”

“什么是了结了?”

妈妈的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灯光照不到她的脸,琳茜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我不相信她会在那里等我们,我也不认为点蜡烛或是做些诸如此类的事情就能缅怀苏茜,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来纪念她。”

“例如什么?”琳茜说,她盘腿坐回妈妈面前的地毯上,妈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莫里哀的小说,用手指按住自己刚刚读到的那一页。

“我不想只当个母亲。”

琳茜觉得她理解妈妈,她也不想只当个女儿。

妈妈把小说放回咖啡桌上,再次往前一倾,身子一弯坐到了地毯上。我看了非常吃惊,妈妈从不坐在地上,她一向坐在付账单的书桌前、有靠背的扶手椅上或是和“假日”一起缩在沙发一角。

她握住琳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