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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大翅膀的鸟从湖面飞过。

她从未如此清醒。

第二天,小镇赶集。

应璟精神奕奕,一点也不像一夜未睡的人,走在明亮的阳光和带着点泥土味道的空气中。看摆在地上的蔬菜和水果、满地乱跑的小猪。和小孩一起蹲在地上,看小鸭子破壳。

她试图再次走到湖边去,却大白天地在树林里迷了路。昨夜明明轻松抵达了的。

广阔的田野。土路曲折。庄稼茂盛,野花烂漫。湖就在不远处。似乎每一条路都可以通向那里。可走到路的尽头,不是田坎,就是人家。又要折返。

不到半个小时,她的脚就酸了。说来惭愧,这些年,她真的很少走路。

其实前方有耕种的农人,但她不愿意去打扰。

突然有点相信,昨夜,也许是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的力量的鼓动下,才顺利走到湖边的。

她又累又渴,索性放弃了。在野草丛中坐了下来。云在头上,风在身边。她的脸被晒得有些发红。

坐了一会儿,她又躺下来。听着风声穿过草叶,进入耳朵。天空向她敞开。简单朴素的欢愉,充盈她的内心。

然后她听到了歌声。

翻身起来一看。

一个女孩在不远处的地里劳作,是她在唱着歌。

应璟去和她打招呼。

我能到你家喝口水吗?

女孩站起身,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抱起她采好的一捆植物,对应璟说:你跟我来。

她家就在旁边。一座古旧的民居,两层楼,大木门,小院里小鸡跑进跑出,墙角堆着的农具和柴火上沾着鸟羽和鸡粪。一棵正在开花的树沐浴在阳光下,蜜蜂嗡嗡,生机勃勃。站在树下,就可以看见湖水。

这棵是什么树?

樱桃。

花真漂亮。

是啊,果子也非常好吃。

女孩在院子角落的水缸上取过一个瓢,然后拧开一个水管,哗哗接了半瓢水递给她,你先解渴,我慢慢烧水泡茶给你喝。应璟接过瓢,有些迟疑。她从来没有喝过水管里流淌出来的水。

放心喝吧。山上有个龙洞,里面冒出两股水,这么大!——她比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形——这水是从那儿引过来的,真真正正的矿泉水,甜得很!

应璟放心喝了,一通饱饮,果然清凉甘甜。

女孩笑了,把刚从地里摘下来的一堆绿色嫩叶放在缸边冲洗。

这个是什么?

薄荷。

野的?

对,我们从野外摘回来种的。

应璟仔细观察这个姑娘,面部的线条很美,尤其是鼻尖,精巧好看。

女孩叫花衣,她用新鲜的薄荷泡茶给应璟喝。交谈中,应璟知道了,十几年以前,花衣的父亲外出打工,带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回来,生下了花衣,但是没过多久,那个女人受不了乡下寂寞,就跑了,花衣的父亲外出去找她,从此杳无音信。花衣和奶奶一起长大,奶奶省吃俭用,供她念书。念到了初中毕业,因为要去县里念高中,她舍不得离开奶奶,就辍学了。去年,奶奶去世了。

你从哪里来?花衣问。

北京。

噢!我爸爸就在北京……

是吗?

听人说的……不确定……你一个人来的?

对。

你的家人呢?没跟你一起?

我丈夫上个月去世了。

哦……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村长家。

他家的狗挺凶的。

是啊,很吓人……你们村有旅馆吗?

有过,20块一个晚上,但是后来关了。你要是怕那条狗,可以来我家住。我一个人,住这么多房间,可以分一间给你。

真的?那太好了!

应璟和花衣一见如故,那天下午,她就搬到了花衣家里。

把那扇木门吱呀推开。一股淡淡的霉味弥漫过来,堂屋里光线昏暗,贴着不知道哪一年就贴上去的领袖海报,墙角微尘积累,蜘蛛网缀满每个角落。楼上的房间,空气混浊闷塞,是长期没有开窗户的原因。花衣住的房间窗户打开着,阳光照进来,看得见空气中飘浮的尘土。站在窗边往外看,是树林和田地,绵延至远山和湖水,天上云朵拥挤,露出缝隙,阳光从那里穿透,直接把狂野的金光洒向湖面。院子四四方方,有一堵泥做的围墙,只有一米多高。那棵樱桃树很茂盛,有些年岁了,应璟想象,花衣的童年,一定在这树下睡过午觉,她的奶奶为她轻摇着扇子,驱赶蚊虫。

应璟随花衣去地里摘薄荷。

翠绿娇嫩的一大片。新发的嫩芽,带点细细的绒毛。靠近的时候,并不能闻到什么,只要掐掉一点下来,就能闻到清新的香气。

看到这些植物,花衣就笑意满溢。

花衣说,她家其实还有几块肥美的土地,奶奶在世时种过粮食。后来奶奶老了,就包给别人去种了,只留下这一块离家最近的。奶奶说:不管任何时候,不管任何年月,要有一块地,不管种点什么,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