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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夏日午后——或许是好几个午后,记忆把它们重叠——我们并排站在厨房台面前做巧克力豆饼干。阳光流泻进黄色的小厨房,她的头发早已不见,头上围罩着一块象牙色围巾,加之厨房的灯光,她看起来就像天使一般。“秘诀是饼干放入烤箱之前,给它们每一片上都撒一点盐,”她悄悄在我耳边说,“记住这个,好吗,亲爱的丽比?”我没有意识到她是在为我以后的生活做准备,以后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她了。我并不想明白这一点。我以为一直都会是这样:她带我们去儿童游戏厅,然后和我们一起在床上睡着,带我们翘课穿越整个州去看她儿时玩耍的公园或湖畔沙滩。我没能理解她用那么多欢乐和幸福填饱我们,原来是为了让我们做好准备应对即将来临的幸福饥荒。

服务员肯定在我出神时把食物放在了我面前,可是她又返回来确认味道如何,这一下惊到了我。我低头扫视还未动过的食物,把一根看似苍白的木薯条塞进嘴里。

“还有什么比它更可口?”我对她说,但其实,我指的是与母亲一起做的巧克力豆饼干。

快吃完时,保罗来电话了。“你在哪儿?”他说。

“什么意思,我在哪儿?我在芝加哥。”我漫不经心地说,正巧有只大鸟落在游廊的扶栏上,发出一声极为夸张的热带雨林鸟叫。

“哦,是吗?”他干巴巴地说,“我是不是还要相信你刚刚买了一只巨嘴犀鸟?”

“呵呵,没有。”我还没准备告诉他我在哪里,感觉自己还很脆弱,假如告诉他点什么,恐怕会意外泄漏其他秘密,包括“癌”字打头“症”字结尾的秘密。回想刚才,我也许应该让保罗的电话自动转接到语音信箱,但我不想让他担心,尤其是昨天那条受惊时发出的短信息。

“丽比,别这样。好像你昨天又吓人又温馨的短信还不够警示我,现在又想说服我芝加哥被异国鸟兽所侵占?你知道我可以叫公司的技术员锁定你手机的地理位置,这只需要四秒钟。”

“我希望你在开玩笑,因为那样很变态。”

“比起被迫猜测你的想法来说,这一点也不变态。别折腾人了,丽宝。你在墨西哥吗?”

保罗比我聪明得多,他只用了两个月就在学校掌握了西班牙语,然后转去学汉语普通话。

我大声呼了口气,好让他察觉我迟到的愠怒。

“我在威克斯。”

“是在波哥大附近吗?”

“问你的技术员去。”

“丽宝,”他乐呵呵地说,“别这么古怪了,就给你挚爱的哥哥这点小恩惠,像待见小狗似的。”

“接住这个,小狗。我在古巴南部,多米尼加共和国。”

“波多黎各?你怎么跑去波多黎各了?希望现在你身边有个包间服务生。”

“刚才你听到的鸟叫声就是他。”

“丽宝越狱啦!”他高兴地说,“独自去度假。我为你感到骄傲。”

“多谢。我也为自己骄傲。只是在我赶往机场、试图高姿态删除汤姆时,竟然撞见了他。”

“喔……好意外。简直绝了。你打算在那里待多久?”

“我不知道。”我诚恳地说。

“你离开时,可以来纽约看我们吗?”保罗坚定地说。

“我会的。”

“太好啦!你让我一整周都好过多了,最近这事可不小,昨晚道琼斯暴跌二百点。”

我心中顿时难受起来,还没告诉他除了股价下跌,还有我的飞机暴跌坠落事件。不过,假如告诉他飞机的事,那么这些年他因恐惧坐飞机而接受的心理治疗就都白费了。所以我说:“有我在呢。”

保罗变得严肃起来:“你还好吗?如果你感觉不太好,完全没有关系,你知道吗?不需要每时每刻都精力旺盛。汤姆这家伙忒糟糕了。”

“我不是一直都精力旺盛。”我咕哝道。

“我听得到,亲爱的,我猜这算是一种进步。只是——稍等一下。”听得出他用官方口吻说了点什么,我突然意识到他正在上班。

“喂,我知道你很忙,”他回来通话时我说道,“咱们回头再聊。下次不会等太久才回你。”

“你最好别,”他斥责道,“总之,我想说的是,我爱你,查理、托比和麦克斯也都爱你。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保证。”

我差点从藤条椅上摔下来。假如保罗还期待用“我爱你多一些”的游戏换回那个只知道小猫咪和彩虹的天真女子,那我可就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