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53/54页)

“那是既明快又安静,既清澈又亲切的文体。”

我小声诵读着,站到黑色的钢琴面前。

“那是在温暖平易之余,也能够承载冷峻深邃的文体。”

这是我的星座。它一直都在森林的上空,现在,它就是我的目标。

“那是如梦境般美丽,又像现实般确定的文体。”

我一个人的星座。我要把这份光芒传递给她们,无论是弹琴的和音,还是坐在不远处的由仁。我仔细调整踏瓣的深浅,好让和音演奏时能更加得心应手,好让琴声能够响彻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接着是琴轮的方向。之前的音乐会上,板鸟先生曾经通过改变琴轮的朝向,调整声音的状态。当时在一旁观摩的我,感觉非常神奇。现在我已经能够熟练掌握这一技巧,眼前的这架钢琴,琴轮全部向内,经过简单的调整,能略微改变声音扩散的方式。

为了让和音能弹出最美的琴声,我将喜鹊高高放飞。

身穿嫩绿色礼服的和音,用轻柔的方式开始演奏。在我听来,这旋律与其说是庄严而神圣的,不如用心旷神怡四个字来形容。起初我甚至没听出她弹的是什么曲目。《婚礼进行曲》——为相爱的两个人送上赞美和祝福的乐曲。如梦境般美丽,又像现实般确定。新郎新娘面带笑容走进会场。经过我们这一桌的时候,他们略带羞涩地用眼神跟大家打招呼。新娘滨野小姐光彩照人,一边走一边向四周围的亲朋好友示意。

“婚礼真不错。”我不禁跟邻座的秋野老师感叹道。

“没想到你胆子挺大的嘛,”他挤出笑容对我说,“换作是我,钢琴家如果弹我调过的钢琴,正式演出的过程中,我会很紧张哦,才不会跟个没事人一样呢。”

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点都不紧张。和音恐怕也不紧张。耳边不断传来轻盈而明快的乐曲。这不是音乐会,钢琴、钢琴家,抑或调音师都不是主角,这是柳老师和滨野小姐的婚宴派对。最早诞生钢琴这种乐器的音乐沙龙,气氛莫非就跟现在差不多吧。

“我很开心。”

秋野老师露出不屑的神色:“还行吧,”然后勉为其难地补充道,“钢琴还不赖嘛。”

“是啊。”

我看到正对面的由仁面带微笑,眼中泛着泪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流泪。不明白守护和音的由仁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确定被由仁守护的和音心情如何。但她们在钢琴周围欢笑、哭泣的模样,是那么耀眼夺目。

“这是您第一次称赞我。”我向邻座看去,秋野老师装作没听见。

他称赞的是我的调音,还是和音的演奏呢?我不确定,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调音和演奏此刻已然融为一体。

“和音弹得真好,”由仁带着哭腔说,“充满祝福,她在用琴声恭喜柳老师,你们听是不是?”

也许吧。至少琴声是柔和的、优美的,直抵心灵最深处,让人听了不小心就会流下泪来。

秋野老师重重地点头道:“和音以后一定能成为钢琴家。”

即便对音乐一无所知,听了和音的琴声,一样会被深深吸引。她的音乐就有这样的神奇力量。轻轻弹出的一个音符里,仿佛包含了丰富的情绪,快乐的、悲伤的。绝对不张扬,静静地、细腻地渗透进来。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从此时常回响,轻叩心房。

和音的琴声是充满画面感的。被晨露滋润的树木中间,有一束光射过来,叶片托起的水珠滚落,闪闪发光。这样的画面反复在脑海中出现。如此生机勃勃,高洁清丽。

这是一种祝福。

“一定会成为钢琴家?”我问,“您不是说音乐没有绝对,没有确定吗?”

“我就是随口一说。”

能够通过调音让钢琴展现美妙的音色,我感到分外满足。但如果有比我水平更好的调音师,我一直认为这个机会不应该属于我。为了乐器,为了演奏者,也为了听众。

现在不同了。我想要为和音调音。我想通过调音,让和音的演奏更上一层楼。

为谁而调音?取悦谁?只有和音。我喜欢和音的琴声,我要打造出最适合她的音色。我最先考虑的,不是委托人柳老师,也不是在座的各位听众。我的脑子里只有和音的钢琴。

也许我错了。如果想让演奏达到最佳效果,单单为演奏者服务显然是不够的,听众也必须考虑在内。房间的大小,天花板的高度,座椅的位置,人数的多少……这些都会影响声音的回响,要把琴声传递给每一个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