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27/54页)
借助某一样东西,撑着它站起身子,为自己的世界建立秩序。拥有它便春暖花开,失去它便天塌地陷。
“这种感觉我也能够理解。”我说。
在高中的体育馆,听到出自板鸟先生的钢琴声,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样东西。
滨野点点头,用吸管将纸杯中冰红茶表面漂浮着的小碎冰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还有一个发现……”
就在这时,柳老师出现了。“喂,外村!”他激动地朝我们走过来,“怎么样?好听吗?”
“还以为你要很久呢,蛮快的嘛!”滨野小声说,吸管在冰红茶里搅来搅去。
“还不是因为怕你们等太久嘛。”
“柳老师,架子鼓打得很好啊。”
“哈哈,谢啦。一起吃饭?”
我拒绝了他热情的邀请。
“啊,你不去?”
滨野也很惊讶:“我们还没聊完呢,正要讲到最精彩的部分。”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柳老师问。
“关于发现的故事。”我答道。
“哈哈,”滨野笑道,“那下次继续。”
“好的,下次再聊。”
我跟他们告别,离开大堂,拾级而上回到地面。
我想,正因为滨野一直都在柳老师的世界里,他才能放心地去探索新的世界。
节拍器之后的新发现,不难猜到。能让心情平静下来的东西。就算滨野不在他身边,无法轻抚他的后背,依靠这样东西,他就能撑下去。是音叉吗?还是架子鼓?抑或是钢琴?有了这些,任凭世界再怎么肮脏,都会找到一条出路。它们不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工具,好让你不去看肮脏的世界。它们是前进的力量。它们帮助柳老师成为现在的自己,为钢琴调音,为世界奉上美妙的声音。
他是否已经原谅了这个肮脏的世界呢?又或者,是这个世界原谅并接纳了他。
来到地面上,街道被一层光晕笼罩。天空一片晴朗,这个四月分外怡人。
下雪天比较暖和。这是北海道人共有的印象。真正寒冷的日子从不下雪,天空万里无云,蓝得刺眼。但那只适用于隆冬。五月的雪,依旧冻得人打战。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季节降雪,今天的小镇显得闹哄哄的。
“都已经五月中旬了,居然还在下雪。”柳老师不无抱怨地望着天空,“这鬼天气,好好的安排都被它打乱了。”
含苞待放的樱花树上挂满了雪花。
“差不多是该开花了呢。”
城市与山里的气候不同。在大山里,五月的雪并不罕见。五月长假过后,通常会有一轮积雪,等那些雪融化后,春天这才姗姗来迟。还会下的,还会再下雪的,人们怀着这样的戒备之心,度过三月,跨过四月,来到五月。最后一场雪化了,恰好踩在气温回暖的时间点上,樱花开了。樱花仿佛被植入了某种安排日程的基因,如果季节的流转与气温出现错位,它们便决定推迟开花的时间。
“赏花的事且不说,关键是钢琴,好不容易调音过,恐怕又被这场雪弄乱了。”
经常弹琴的人家,通常半年要进行一次调音。普通家庭一年一次也就够了。基本上,调音的时间是固定的。在每年相同的时段调音,便于我们在一定的条件下观察钢琴的状态。不同的温度、湿度和气压条件下,钢琴的状态会有极大的波动。
今天,我跟柳老师一起去调音。准确地说,是解决调音后出现的新问题。本就面临难题的我们,恰好赶上了这场雪。
“不愧是小柳,你的手艺还是没得挑。”在流畅地弹完一段后,委托人心满意足。他姓上条,在酒吧弹钢琴。他一边摸着下巴的胡须一边说:“任何问题都难不倒你,不,你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呀。比我想要的更好。真希望你每天都来一趟。”
柳老师谦虚地低下头:“多谢夸奖。”
“最近这段时间我心情不太好,要是你能帮我把音色调得轻盈一点就好了。不对不对,心情不好的时候,索性就调成苦涩沉重的音色,那样也不错。如此一来,每天琴声响起,客人们都会觉得很新鲜。”
此刻他滔滔不绝,不仅是因为心情大好,还隐含了对我的批评。
柳老师将这个客户移交给我后,大约一个月前,我为他做完第一次调音。他的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只知道是位专业的钢琴家。然而,他家的这架钢琴却没怎么弹过,也疏于保养。在我上门调音那天,他根本不在旁边,也没有表达过任何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