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收音机(第3/4页)

父亲在太子河北岸有一块麦田,春夏打鱼,入秋收麦。那会儿我常常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看着他工作。无论打鱼还是收麦,其实都是特耗时耗力的活儿。父亲每每带着我的时候,怕我无聊,临出门的时候除了带工作用的工具,都不忘扛着那台老式收音机,放到船上让我听评书。

说到这儿,可能好多的90后小孩儿会质疑老式收音机没电源,怎么能放出声音。那会儿别说移动电源了,就连电池技术都还不是很发达。告诉大伙儿,那会儿的老式收音机在现在都成了值得收藏的宝贝疙瘩了。

那会儿的收音机基本不用电,一般称为“矿石收音机”。后来长大了,我有上网搜过相关资料。书面的原理解释是这样的:“矿石收音机”即指用天线、地线以及基本调谐回路和矿石做检波器而组成的没有放大电路的无源收音机,是最简单的无线电接收装置,因为最初是用于矿石的检波器,故此而得名。

记忆中是最深刻的秋天,是1997年的秋天。那一年太子河北岸的麦田,像滚动的金色波浪,衬着太子河洁净的河水,在清风的拂动和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熠熠生辉。父亲带着我上船,顺着太子河南岸的芦苇地,划到了太子河的北岸。收音机此时正播放到李元霸大胜宇文成都。李元霸是父亲在这部评书里最喜欢的人物,他觉得养儿子就要养得生龙活虎、力大无比。即使智商不够,但是力气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被欺负。

等到了麦田之后,父亲把收音机放在田地中间,整个麦田的任何角落都能听到评书的声音。父亲用镰刀割麦,我在后边一摞一摞地拾到一块。每每回想那时候的画面,都特别留恋,特别感慨。

古时候,在江湖,是上阵父子兵。而那时,在农村,是收秋父子兵。我想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父子更默契的男子组合了。

还记得当时出现了一点小状况,收音机突然停止工作,放不出声音了,我向父亲哭闹要继续听。父亲只好放下手头的活儿,摸着我的小脑袋,冲我微微一笑,然后让我坐在收音机上,转过身子去。父亲模仿单田芳的声音,开始讲起了评书。父亲的声音是那么的富有磁性,一字一顿夹着平仄押韵,慷慨激昂中含着抑扬顿挫。

想到这些,我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回了。

“你怎么哭了?”男孩儿的声音将我从回忆拉回了现实,我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学着父亲曾经的模样,帅气地摸了摸这男孩儿的小脑袋。

我问男孩儿:“这收音机现在能播放评书吗?”男孩儿一脸落寞地回答:“要等爸爸回来才能修好,他牛惨了。”

听着男孩儿不流畅的川普,我也学他的音调好奇地问:“你个瓜娃子,你爸爸现在在哪了?”

男孩儿把头轻轻地低下,不愿回答,末了只小声地说一句:“我也不知道,我是被当兵的叔叔们从绵阳接过来的。”

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没有继续问下去。男孩儿突然问我:“你是从哪来的?你爸爸和我爸爸该不会都在绵阳吧?”

我哈哈大笑,这傻小子还真以为我是四川人。我笑着笑着却又想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对世界还没有绝望的孩子。或许我应该在他这张白纸上,更多地留下一些彩色的画面。

我打趣道:“我呢,是从芦苇地里来的。而我爸爸呢,不在绵阳,他此刻我想应该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

从陇南回到深圳的一个月后,我买了回东北的机票。我想回去看看姑姑,我想弥补对姑姑的伤害。我更想找回我遗失掉的开心的笑容与那麦田里的收音机。

当我站在姑姑家门口,姑姑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号啕大哭、歇斯底里。我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姑姑,我知道错了。我准备了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我现在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姑姑眼角的泪水流了下来,只是摇了摇头告诉我:“什么都不要说了,姑姑都明白。回来就好。”我一把抱着姑姑,如当年姑姑在月台那样,亲着姑姑的额头。

我知道姑姑是爱我的,甚至为我付出和花费的精力远远比给她的亲生儿子要多。虽然我没正经读过几天书,但是我也知道这么一句谚语:“宁舍怀中亲生子,不舍娘家一条根。”

因为工作在身,要回深圳,回去的前一天,姑姑带我到了为我保留的一间卧室。这个卧室,我已经许久没来了。打从上初中后,我就跟地痞流氓玩在一块儿,经常睡朋友家或者网吧、游戏厅。所以当我进这间卧室后,竟是那么的陌生。卧室里有个老式柜子,我一看就知道是父亲生前家里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