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第2/6页)

说了这些话后,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忽然又放声大笑起来。拉斯柯尔尼科夫明白了,这是个主意坚决和胸有城府的人。

“您大概有几天没跟人谈话了吧?”他问。

“差不多是这样。怎么,我这个人这样随和,您大概觉得很奇怪吧?”

“不,我感到惊奇的倒是因为您是个太随和的人。”

“是因为我没有因您提出粗暴无礼的问题而生气吗?是不是这样?可是……为什么要生气呢?您问,我就答嘛。”他带着令人奇怪的天真烂漫的表情补充说。“说实话,我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东西,”他不知怎的沉思地继续往下说。“特别是现在,我很无聊……然而,您可以这么想,我奉承您是有用意的,何况我对您说过,我有事要找令妹谈谈。可我坦白地告诉您吧:我很苦闷!特别是最近三天,所以我甚至很高兴来找您谈谈……您别生气,罗季昂·罗曼诺维奇,不知什么缘故,我觉得您这个人非常古怪。不管您怎样认为,您身上确实有古怪的地方;正是现在,其实,我不是指此刻,而是一般地说说,现在……嗯,嗯,我不说,我不说,您别皱眉头!我不是您所想象的那样一头熊。”

拉斯柯尔尼科夫愁眉不展地看着他。

“您也许压根儿不是一头熊,”他说。“我甚至还觉得,您是个很有教养的人,或者至少有时也能够做个正派人。”

“不论是谁的意见,我都不很感兴趣,”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冷冷地回答道,连口气似乎也有点儿傲慢。“所以,当这种衣服那么适宜于在我们这儿的气候条件下穿的时候,为什么我没有成为鄙俗的人……特别是如果你天生爱穿这种衣服,”他补了一句,又笑起来了。

“可我听说,您在这儿有很多熟人。您倒是个所谓‘不是不善交际的人’。如果您没有目的,那您来找我干什么?”

“您说得很对,我有些熟人,”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接嘴说,但避不回答主要的问题。“我已经碰到过他们;我闲荡了两天多啦;我去打听他们,他们也会打听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穿得体面,人家就不把我当作穷人了;农民改革〔6〕没有影响到我,因为我的财产多半是森林和牧场,收入没有受到损失;但是……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我以前就讨厌他们了:我来到这里已经两天多了,没有去找过谁……这算个什么城市啊!请您告诉我,我的意思是,我们怎么建立了这么一个城市,一座公务员的和各种神学校学生的城市!的确,从前,八年前,我上这儿来的时候,许多东西我没有注意到……说实话,现在我把希望只寄托在解剖学上!”

“寄托在什么解剖学上?”

“至于这些俱乐部、迪索〔7〕们、你们的这些普安特〔8〕或者其他文明设施——这些地方咱们都不去,还不是生意兴隆,”他又牛头不对马嘴地继续往下说。“谁愿意做赌棍?”

“从前您也是个赌棍吧?”

“怎么不是呢?八年前,我们有一帮子人,都是最体面的人物;我们日子都过得很好;要知道,我们都是举止文雅的人物,有诗人,也有资本家。一般地说,在我们俄国社会里,那些常常遭鞭挞的人都有最文雅的举止——这点您注意到没有?当时我在乡下堕落了。我终于因欠一个从涅任市来的希腊人的钱而入狱了。于是玛尔法·彼得罗夫娜挺身而出,跟他谈判,拿出了三万银币赎我出狱。(我一共欠了七万卢布。)我跟她正式结婚,她马上就带我到乡下她家里去,把我当作宝贝。她比我大五岁。她很爱我。有七个年头我没有离开过乡下。您要注意,她一辈子握有一张以别人名义出借的三万卢布的借据来束缚我,所以,如果我想违约——立刻就会落入她的圈套!她会这样干的!女人都认为这并不矛盾。”

“如果没有借据,您会溜吗?”

“我不知道怎样对您说。这张借据几乎没有束缚住我,我什么地方也不想去。玛尔法·彼得罗夫娜因为看到我很无聊,两次邀我出国!这有什么意思呢!我以前出过国,但总是过不惯。我说不出什么理由,但是观日出啊,看那不勒斯海湾和大海啊,不知怎的都会引起我的伤感。最糟的是,你当真感到忧伤!不,还是在祖国好:在这儿你至少可以事事责备别人,而原谅自己。我现在也许要到北极去探险,因为j’ai le vin mauvais〔9〕,我不喜欢喝酒,但是不喝酒,又很无聊。我试过了。据说,别尔格〔10〕星期日要在尤苏波夫花园搭一个大气球飞行,出相当数目的钱邀请一个旅伴,这是真的吗?”

“怎么,您想去参加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