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第19/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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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按早期达格雷照相法摄成的照片。

这时,受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保护的一位巴伐利亚长发乐师向奥丽阿娜致意。奥丽阿娜点了点头,表示还礼,此人形容古怪,公爵并不认识他,可认定此人声名狼藉,然而自己的妻子却问候这种人,不禁怒火中烧,猛地朝妻子转过身子,神色疑厉,似乎在发问:“这个野蛮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可怜的德·盖尔芒特夫人处境相当尴尬,倘若乐师对这位受丈夫虐待的妻子有所怜悯的话,那他早该尽快离去了。可是,周围尽是公爵小圈子的老朋友,说不定正是他们在场促使他默然点头致意呢,在他们中间,他也许不想过分计较公爵对他的公开侮辱,以证明他与德·盖尔芒特夫人并非素昧平生,向她致意合情合理;抑或在这本应服从理智的时刻,他为内心一股不可抵挡、难以名状的愚昧力量所驱使,一丝不苟地按礼仪常规行事,只见这位乐师向德·盖尔芒特夫人靠得更近,对她说道:“公爵夫人,我请求赏光将我介绍给公爵。”德·盖尔芒特夫人无地自容。可是,尽管她是房蒙受欺骗的妻室,但毕竟还是德·盖尔芒特夫人,不能表露自己已被剥夺了向夫君介绍熟人的权利。“巴赞,”她说道,“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德·埃威克先生。”

“我不是向您打听您明天是否去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府上。”德·弗罗贝维尔上校对德·盖尔芒特夫人说道,以消除德·埃威克先生不合时宜的请求造成的难堪氛围。“不过,全巴黎的头面人物都将赴会。”

然而,盖尔芒特公爵象死板一块,猛地一下向不知趣的乐师转过身子,迎面相对,俨然似个庞然大物,一声不吭,怒气冲冲,犹如电闪雷鸣的朱庇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立了数秒钟,双眼喷射出愤怒和惊诧的火焰,怒火象火山爆发,把头发都烧卷曲了。这副挑战的架势似乎向全体在场的人们表明他不认识这位巴伐利亚乐师,但瞬刻之后,他仿佛内心突然一阵冲动,给了他足够的力量去履行向他提出的礼貌之举,只见他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反剪背后,身子向前一倾,猛地向乐师鞠了一躬,腰弯得那么深,含着几多惊愕和愤懑,动作是那么突然而又猛烈,吓得乐师浑身战栗,遂弯腰向后退却,以免对方的脑袋狠狠地撞上自己的肚皮。

“可我明天恰巧不在巴黎,”公爵夫人回答德·弗罗贝维尔说,“我本不该说的,可我得老实告诉您,我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还没有见过蒙福尔-拉莫利教堂的彩绘大玻璃,那么这次艺术参观就不具备“急救”行动的迫切性,既然可以推迟二十五载之久,那就完全可以再后延二十四小时,并无后顾之忧,不会有什么危险。公爵夫人所采取的这一计划岂不是以盖尔芒特家族的方式公开宣布,德·圣德费尔特沙龙绝不是一个正经的殿堂,邀请您不过是想利用您在《高卢人报》作报道时装个门面,似乎揭开了贴在这一个个或起码这一个殿堂(如果仅此一个的话)门上的“大雅”的印封,人们岂能在那里看到这样的“大雅”之堂。德·布里奥代先生感到妙不可言的开心,并和所有上流社会人士一样,看到德·盖尔芒特夫人做出了他们那不怎么显赫的地位无论如何不容他们效法的事情,倍添诗一般的畅快,就象束缚在自己土地上的农民,看到比他们更自由、更富有的人们从自己头顶上踩过去,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德·布里奥代先生内心的这种难言之乐与德·弗罗贝维尔油然而生的快乐劲头毫无关系,后者虽然也有所掩饰,但却到了欣喜若狂的地步。

德·弗罗贝维尔先生强压住自己的笑声,以免让人听见,结果憋得满脸通红,活象只公鸡,即便如此,他也没止住咯咯的嘻笑声,同时故作怜悯的口吻,断断续续地大声道:“啊!可怜的圣德费尔特婶母,她准会伤心得病倒!不!可悲的妇人明天见不到公爵夫人,该是多大的打击啊!这不是要她的命嘛!”他笑得直不起腰来。在狂喜之中,他情不自禁地又跺脚又搓手。德·盖尔芒特夫人欣赏的是德·弗罗贝维尔和善的用心,而不是他那令人生厌的烦扰,她动用了一只眼睛和一只嘴角,朝他淡然一笑,最后决定立即离他而去。“听我说,我只好祝您晚安告辞了。”她一副迫不得已的忧郁神情,站起身子对他说道,仿佛这对她来说是件不幸的事。她那双蓝色的眼睛似乎念念有辞,她那嗓音犹如音乐般甜美,令人想起哪位仙女诗一般的哀怨泣诉。“巴赞要我去看看玛丽。”

实际上,她已经听够了弗罗贝维尔的唠叨,他不厌其烦地怂恿她去蒙福尔-拉莫利,而她心里明白,他是第一次听说那儿的彩绘大玻璃,而且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圣德费尔特的游园会。“再会,可我才刚刚跟您谈了几句,上流社会就是这样,相互间谁也看不透谁,想说的不说;再说,生活中处处如此。但愿死后能安排得好一些。至少再也用不着去袒胸露肩了。可谁知道呢?也许有人会在盛宴上炫耀自己的骨肉和肠虫。为什么就不行呢?噢,瞧瞧朗比荣老太太,您觉得她这副样子与那具套着开口裙的骨架有什么大的区别吗?她拥有各种各样的权利,这不假,因为她至少已过百岁。我刚刚涉足上流社会的时候,她就已经老得象个丑八怪,令人恶心,我拒绝向这种人鞠躬。我以为她早就死了呢。她来这里,简直是让我们看她的热闹,不然,就没有别的解释了。真是壮观,简直象做礼拜。好一派‘圣地景象’!”公爵夫人离开了弗罗贝维尔,他又挨了过去:“我想最后跟您说一句话。”她有些气恼,傲慢地问道:“还有什么话?”他担心她临行前突然改变主意,不去蒙福尔-拉莫利:“由于德·圣德费尔特的缘故,也为了不让她伤心,我才没有斗胆跟您提这件事,可既然您已经准备不去她府上,那我可以告诉您,我为您感到高兴,因她府上流行麻疹!”“啊!我的主啊!”奥丽阿娜大声道,她平时就害怕得病,“可对我来说,这病根本没有关系,我已经得过一次了。一个人一生不可能出两次麻疹。”“那是医生的话,可我见过有人甚至得过四次麻疹。反正,您现在已经知道内情。”至于他自己,别说这麻疹纯系捏造,就是真的染上此病,卧床不起,他也决不甘心错过等待已久的圣德费尔特盛会。他将为在盛会上看到众多风雅之士而欣喜!但更大的乐趣是亲眼看看游园会办糟的景况,尤其痛快的,是可以大大自我炫耀一番,吹嘘自己如何与上流雅士交往,同时又夸大其辞或者凭空捏造,悲叹游园会办得糟糕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