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期 冤家路狭 55(第2/2页)

"你问的是德伯太太吗?"

"是。"

那么苔丝是以结过婚的身份对人了,他心里不由一喜,虽然她并没用他的姓。

"请你告诉她,就说有一个亲戚,很想要见她。""这个时候未免早点儿。你贵姓,先生?" "安玑。""安玑先生吗?""不是,就是安玑。那是我的名儿。你这样说她就明白。" "好吧,我看看她醒了没有。"克莱让那个女掌柜的让到一个用作饭厅的前屋,里面都挂着带有弹簧的窗帘子。他隔着帘子缝儿往外看去,只见外面有一片小小的草地,草地上有石楠树和别的灌木。这么看来,显而易见,苔丝的境况决不象他猜想的那样坏了。他忽然想起来,她一定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那些珠宝要出来变卖了,才弄到这种地位。他觉得苔丝这么办很对,他连一分钟。一秒钟觉得她不对的时候都没有。待了不久,他那两个时时留神的耳朵,就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音,于是他的心就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跳得使他觉得非常地难受,使他差不多都站不稳。"哎呀,我现在变成这种样子,她看着该有什么感想哪!"他正这样自言自语,屋门开开了。

苔丝站在门口,不但一点儿也不是他预先料想的那种光景,并且还和他料想的完全相反,这真使人如坠五里雾中了。她那天生的美丽,让她现在穿的衣服一衬托,就是不能说更增加了美丽,却也得说更显得美丽。她身上轻松地披着一件浅灰色的卡细米羊毛晨间便服,都绣着轻丧服素净颜色的花样,她脚上的拖鞋也和便衣是一样的花色。她的脖子让一片细绒花边围了个四面不透风,她那条我们记得很清楚的深棕色的粗发辨,一半挽在头后,一半披在肩上—一这显然是匆忙的结果了。

克莱刚一见她,本来把两只胳膊伸出,但是以后却又自然垂下;因为苔丝老站在门口,并没走上前来。他现在只是一个黄瘦的骷髅了,他很感到他们两个形貌的差异,并且觉得,苔丝看到他这种样子,一定恶心的慌。

"苔丝!"他哑着嗓说。"我撇下了你,那是我的错儿,你能饶恕我那个错儿吗?你还能,再跟我和好吗?你怎么弄到,现在这样?""现在太晚了,"她说;她的声音传到满屋里,冷酷坚忍,她眼里射出的眼光,也极不自然。

"我从前都错怪了你了,我从前没按着真正的你来看你!"他接着申辩说,"我这最亲爱的苔绥,我现在都改了!""太晚啦,太晚啦!"她说,一面把手摇摆,她那种难受的样子,跟一个身受重刑的人,疼得过一分钟,就象过一点钟一样。"你别靠近我,安玑!千万别靠近我。你离我远着点儿。""那么,我这亲爱的太太,你是不是因为我病成这种样子,不爱我了呢?我想你决不是那样轻薄的人,我今天是一心一意为你来的,我母亲和我父亲现在都欢迎你了!""好哇,哦,好哇,很好哇!可是我,我说,太晚了。"苔丝看着,好象跟梦里的逃亡者一样,只想逃开,却又逃不开。"难道你不知道一切的情况吗?难道你不知道吗?要是你不知道,你怎么又找到这儿来了呢?""我到处打听,才打听到这儿来的。""我等你,等了又等,"她接着说,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跟从前一样地凄婉清脆。"可是你老不回来!我写信叫你,你还是不回来!他对我老是说,你永远不会再回来的,老是说,我是一个傻老婆。他替我很好,并且我父亲死后,他待我母亲,待我家里的人都好。他,"(后出之版本,这儿的空白写全了,为"他把我买下了"。) "你这都说的是什么呀?""他又把我弄回去了。"克莱先使劲地看苔丝,跟着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就象中了瘟气一般,立刻四体发软,眼光低垂;低的时候,恰巧落到她的手上,只见原来发红的手,现在变白了,也比先前更娇嫩了。

她接着说,

"他在楼上。我现在恨死他啦,因为他对我撒诳,说你不会再回来;可是你可回来了!你瞧这身衣服,都是他给我弄的:我简直什么都由着他摆布!不过,安玑,你走吧,永远不要再来啦,成不成哪?"他们两个都死挺挺地站在那儿,都把心里的挫折委屈,在眼神里表示出来,眼神里则凄怆悲伤,让人看着都可怜。他们两个都好象想要藏到一个地方,逃开现实。

"唉,这都怨我!"克莱说。

但是他却不能接着说下去。在那个时候,说与不说,一样地无用。不过他恍恍惚惚地却觉出一样情况来,他觉得他原来那个苔丝,好象在精神方面,现在不再承认他面前那个肉体是她自己的了,好象把她的肉体看作是水上的浮尸一般,让它任意漂荡,和她那有生命的意志各走西东。这种情况当时并不清楚,过后才觉得显然。

过了一会儿的工夫,克莱一看,苔丝已经走了。他站在那儿,让那一瞬的情景把精神完全吸住了的时候,他脸上变得更冷漠,更瘦削。又过了一两分钟,他自己已经到了街上了,悠悠忽忽地信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