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9/10页)

赵伯韬微微一笑,立刻回答:

「尚老头子也是超然的!」

李玉亭也笑了,同时就猛然省悟到自己的态度已经超过了第三者所应有,非得赶快转篷不行。他看了赵伯韬一眼,正想表白自己的立场始终是对于各方面都愿意尽忠效劳,然而赵伯韬伸一个懒腰,忽然转了口气说道:

「讲到荪甫办事的手腕和魄力,我也佩服,就可惜他有一个毛病,自信太强!他那个益中公司的计画,很好,可是他不先和我商量。我倒是有什麽计画总招呼他,譬如这次的做公债。我介绍尚仲礼到益中去,也无非是想和他合作。玉亭,我是有什麽,说什麽;如果荪甫一定要固执成见,那就拉倒。我盼望他能够渡过一重一重的难关,将来请我喝杯喜酒,可不是更妙!」

说到最后一句,赵伯韬哈哈大笑地站起身来,将两臂在空中屈伸了几次,就要去开卧室的那扇门了。李玉亭知道他又要放出那「迷人的宝贝」来,赶快也站起来叫道:

「伯翁──」

赵伯韬转过身来很不耐烦似的对着李玉亭瞧。李玉亭抢前一步,陪起笑脸说:

「今晚上我做东,就约荪甫、竹斋两位,再请你伯翁赏光,你们当面谈一谈怎样?」

赵伯韬的眼光在李玉亭脸上打了好几个回旋,这才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如果荪甫没有放弃成见的意思,那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我以为这一点的可能性很大,他马上就会看到独脚戏不如搭班子好。」

李玉亭很肯定地说,虽则他心里所忧虑者却正相反;他料来十之八九荪甫是不肯屈服。

赵伯韬狂笑,猛的在李玉亭肩头重拍一下,先说了一句广东白,随即又用普通话大声喊道:

「什麽?你说是马上!玉亭,我老赵面前你莫说假话。除非你把半年六个月也算作马上。荪甫各方面的布置,我略知一二;他既然下决心要办益中信托公司,至少六个月的活动力是准备好了的;但是,三个月以后,恐怕他就会觉得担子太重,调度不开了,──我是说钱这方面,他兜不转。那时候,银钱业对他稍稍收紧一些儿,他就受不了!目前呢,他正在风头上,他正要别人去迁就他。吓,他来迁就别人,三个月后再看罢!也许三个月不到!」

「哦──伯翁是从大处落墨,我是在小处想。譬如朱吟秋的乾茧押款不能照荪甫的希望去解决,那他马上就要不得了。没有茧子就不能开工,不能开工就要──」

赵伯韬耸耸肩膀狞笑。可是李玉亭固执地接着说下去:

「就要增加失业工人。伯翁,正月到现在,上海工潮愈来愈厉害,成为治安上一个大问题。似乎为大局计,固然荪甫方面总得有点让步,最好你伯翁也马虎些,对于朱吟秋的押款,你暂不过问。」

李玉亭说完,觉得心头一松;他已经尽了他的职务,努力为大局计,在作和事老,不作拨火棒。他定睛看住了赵伯韬的三角脸,希望在这脸上找得一些「嘉纳」的表情。然而没有!赵伯韬藐然摇一下头,再坐在沙发里架起了腿,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

「过甚其词。」

立即李玉亭的脸上飞红,感到比挨了打还难受。而因为这是一片忠心被辜负,所以在万分冤屈而外,他又添上了不得其主的孤忿。可是他还想再尽忠告。他挺一下胸脯,准备把读破万卷书所得的经纶都拿出来邀取赵伯韬的垂听,却不料哪边卧室的门忽然先开了一道缝,小而圆的红嘴唇,在缝内送出清脆的声音:

「要我麽?你叫?!」

这声音过后,门缝里就换上一只乌溜溜的眼睛。赵伯韬笑了笑,就招手。门开了,那女人像一朵莲花似的轻盈地飘过来,先对赵伯韬侧着头一笑,然后又斜过脸去朝李玉亭略点一点头。赵伯韬伸手在女人的雪白小臂上拧了一把,突然喊道:

「玉英,这位李先生说共产党就要来了,你害怕不?──」

「喔,就是那些专门写标语的小赤老麽?前天夜里我坐车过长滨路,就看见一个。真像是老鼠呢,看见人来,一钻就没有影子。」

「可是乘你不防备,他们一变就成了老虎;湖南、湖北、江西,就有这种老虎。江苏、浙江,也有!」

李玉亭赶快接上来说,心里庆幸还有再进「危言」的机会。但是立即他又失望了,为的那女人披着嘴唇一笑,卖弄聪明似的轻声咕嘟着:

「啧啧,又是老虎哪。哄孩子罢!──有老虎,就会有打虎的武松!」

赵伯韬掉过头去朝李玉亭看了一眼,忽然严肃地说道:

「玉亭,你就回去把我的意思告诉荪甫罢。希望他平心静气地考虑一番,再给我答覆。──老虎发疯,我要严防,但是决不能因为有老虎在那里,我就退让到不成话!明晚上你有工夫麽?请你到大华吃饭看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