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上帝把外人的不幸放在了你家门口(第2/6页)

我们在基金会谈话。这里一共有几个小房间,电话一直不停地响。

就在昨天我还救出来一个女孩。她居然能够从警车上打电话给我,当时她正在被警察拉到森林中去,她在电话上小声对我说:“他们在街上抓住我,要把我带到城外去。他们全都喝醉了。”她还报出了车牌号。由于喝醉酒,这些警察忘记了搜查她,没有没收她的手机。这女孩刚刚从杜尚别来,一个很美丽的小姑娘……我是一个东方女人,我小的时候外婆和妈妈就已经告诉我如何同男人谈话。外婆告诉我:“不能够以火攻火,只能用智慧。”我打电话给警察分局:“我亲爱的,请听着,现在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你们的弟兄们不知道要把我们的姑娘带到哪儿去,而且他们都喝醉了。为了让他们不至于犯罪,请您给他们打个电话吧。车牌号码我们都知道。”电话的另一端传出一连串的谩骂:这些“树桩子”、这些“黑猴子”,他们在那边议论着:这些昨天刚刚从树上爬下来的野猴子,你们在他们身上浪费什么时间……“我亲爱的,你给我听好了,我也是这样一只黑猴子,但我是你妈妈……”那边顿时没话了!对方还是同一个人……我总是抱有希望……一句话接一句话,于是我们就开始了交谈。过了十五分钟,那辆汽车掉头,他们把姑娘送了回来,他们是有可能强奸她并杀害她的。不止一次,我在树林里搜集过很多这样的姑娘的衣服碎片……您知道我是谁?我是一个炼金术士……我们有社会基础:没有钱,也没有权,有的只是善良的人们,我们的义工。我们帮助和救援那些无助的人。充满希望的结果正是来自于绝望,来自于坚强的神经,来自于直观反映,来自于东方式的奉承讨好,来自于俄罗斯式的怜悯,来自于这些普通的话语,比如“我亲爱的”“我的好人儿”“我知道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你一定会帮助女人”。我对这些戴着肩章的性虐待狂说:“弟兄们,我相信你们,我相信你们的为人。”我和一个高级警官做过一次长谈,这个人不是白痴,也不是一个粗俗丘八,而是一个看上去很有文化的男人。我对他说:“您知道,您手下有一个真正的盖世太保,他实施严刑拷打,所有人都怕他。从流浪汉到民工,只要落在他的手里,就会被打成残疾。”我以为他听到我说的话会很吃惊或者是害怕,他总应该捍卫警察的荣誉吧。没想到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对我说:“请把这个人的姓名告诉我,真是好样的!我们要提拔他,要嘉奖他。我们要保护这样的干部。我要给他签嘉奖令。”我听呆了,他继续说道,“坦率地对你承认吧,我们是故意给你们这些人制造一些无法忍受的条件,好让你们尽快离开。莫斯科有两百万民工,城市消化不了这么多突然涌进来的人口。你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沉默)

莫斯科真美呀……人们走在莫斯科的街上都会不断地赞叹:“多么好的莫斯科,如此美丽!堪称欧洲的首都!”我却感受不到这些美丽。我一边走,一边看着那些新建的高楼,就会想起:这里有两个塔吉克人刚刚死去,他们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那边有一个塔吉克人被人淹死在水泥里……我记得他们怎样为了挣一些微薄的工钱辛辛苦苦工作,却遭到所有人勒索:官员、警察、社区领导……一个打扫院子的塔吉克人签约时被允诺可以得到三万卢布,但是到手的只有七千,剩下的都被夺走了,被不同的领导瓜分了,还有领导的领导……法律不管用,代替法律的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小人物是最无助的,野兽在森林里都能得到比这些人更好的保护。我们那里的森林就是保护野兽的,还有我们的大山……(沉默)我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度过的,现在我还记得我们是怎样把人理想化的,那个时候我把人想得多好啊。在杜尚别时,我在科学院工作,研究艺术史。我以为那些书中对人的描述都是真的……不,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真实的。我现在已经不是理想主义者了,我现在知道的太多了……有一个女孩子经常来找我,她有病……她本来是我们塔吉克一个很著名的小提琴家。她为什么疯掉了?或许是因为人们对她说:“拉小提琴,你也配?你会两种语言又有什么用?你的工作就是清洁房间、打扫院子。你在这里的身份,就是奴隶。”这个姑娘已经不再拉小提琴了,她完全忘记了。

我这儿还有一个小伙子……警察在莫斯科郊外某个地方抓到他,抢了他的钱,可是他的钱不多。警察们大为光火,就把他带进森林,殴打他。冬天,严寒。他们剥光他的衣服,只留下一条短裤。他们哈哈大笑着,又撕烂了他的所有证件……他把这些都讲给我听。我问他:“那你是怎么得救的呢?”“我想我要死了,我就赤着脚在雪地里奔跑。突然间,就像童话里写的一样,我看到一个小木屋。我敲了敲小窗户,出来一个老爷爷。这个老爷爷给我围上一张羊皮,让我暖和过来,又给我倒茶,还给我吃果酱。他送给了我衣服。第二天又把我送到一个村庄里,在那儿找到一辆卡车,把我带到了莫斯科。”这个老爷爷……他也是俄罗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