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扎着辫子的老太婆和美丽的姑娘(第9/9页)
——我们是从哈尔科夫来的,与那里相比,美国简直就是天堂。幸福的国度。第一印象就是,我们一直在建设共产主义,但是美国人已经建成了。一个熟悉的姑娘带我们去购物,我们去了——我和丈夫都买了牛仔裤,我们很快打扮起来。一瞧:裙子三美元,牛仔裤五美元……荒唐的价格!我们尝到了比萨的味道,喝了上等咖啡。到了晚上,我和丈夫开了一瓶“马爹利”,抽着“万宝路”。我们的梦实现了!但四十岁的我们,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马上就要放下身段,要忘记自己是导演,是艺术家,或者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刚来美国的时候我在医院当护理,端便盆,擦地板——真是受不了,还陪着两位老人遛狗,也曾在超市当收银员……5月9日,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节日。父亲当年一直打到柏林。我一直都记得这些……一位美国老收银员说:“我们战胜了德国人,但是你们俄罗斯人也是好样的,帮助了我们。”这就是美国人在学校里学到的,我听了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他们哪里了解俄罗斯?他们只知道俄罗斯人豪饮伏特加,只知道俄罗斯会下很大的雪……
——我们去买香肠,香肠原来并不像我们梦想得那样便宜。
——脑力精英从俄罗斯出来,干体力活儿的人拥进去。农民工……妈妈写信来说,他们院子里那位塔吉克看门人举家迁到了莫斯科。现在爸爸妈妈给他打工,他成了老板,吆三喝四,老婆生了一个又一个。遇上他们的节日,就干脆直接在院子里宰羊,在莫斯科人的窗户下烤肉串……
——我是个理性的人。所有这些情绪,按照外公外婆的语言来说,只是情感问题。我不让自己再读俄文书籍,不浏览俄罗斯网站。我要和俄罗斯的一切划清界限。不再说俄语。
——我丈夫很想离开俄罗斯,但走的时候他带了十箱俄文书,希望孩子不要忘记自己的母语。在莫斯科过海关时,所有的箱子都被打开了,搜查古董,海关人员发现我们带的是普希金、果戈理,大笑了很久……我现在还总是打开收音机听灯塔电台[6],听俄罗斯歌曲……
——俄罗斯,我的俄罗斯,可爱的彼得大帝!我多么想回去!我都要哭了……共产主义万岁!回家去!这里的土豆,难吃极了。但俄罗斯的巧克力也是最好吃的!
——那你也喜欢像以前那样凭票买短裤吗?我记得自己是学习过科学共产主义课程并考试通过的……
——俄罗斯的白桦林,白桦林……
——我的外甥,他的英语非常棒,还是电脑神童。他在美国住了一年才回家。他说,他说俄罗斯现在更加有趣了。
——我也要告诉你,国内许多人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有工作,有房子,有汽车——应有尽有,但他们还是害怕,想离开。因为生意可能被没收,人可能无端被投入监狱……夜晚走进门洞里会被人打残,在这种法律下没有谁能生活得好,无论是上面还是下面。
——阿布拉莫维奇和杰里帕斯卡[7]的俄罗斯,卢日科夫的俄罗斯……难道这叫俄罗斯?这艘船迟早会沉的……
——弟兄们,应该住在印度的果阿邦,但是要在俄罗斯赚钱……
我走到阳台上。人们在那里吸烟并继续相同的谈话:今天离开俄罗斯的是聪明人还是蠢人?当我听到餐桌上有人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我们喜欢的苏联歌曲时,一度难以置信:“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回到房间时,大家都在唱,我也跟着唱了起来。
[1] 鲍里斯·波列伏依(1908—1981),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苏联战地记者、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真正的人》和短篇小说集《我们是苏维埃人》等。——译者注
[2] 达拉斯·布尔巴,俄国作家果戈理同名中篇小说中的主人公。——译者注
[3]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1932—1986),苏联著名电影艺术家,担任过编剧、演员、导演。——译者注
[4] 卢布廖夫卡,指莫斯科西郊距大环公路15公里处的一片别墅区,这里聚居着众多俄罗斯政界要人和寡头富豪。——编者注
[5] дать на лапу,俄语俚语,意为贿赂。——译者注
[6] 灯塔广播电台,是俄罗斯历史悠久且较有影响的国有广播电台,成立于1964年。——编者注
[7] 奥列格·杰里帕斯卡(1968— ),俄罗斯基础元素投资集团、俄铝集团董事长,叶利钦的女婿,曾蝉联俄罗斯首富。——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