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想要杀死他们所有人,又为这个想法而恐惧(第2/7页)
整个科室全都是这样的姑娘,就像在车厢里一样,她们都这样躺着……很多是大学生、中学生……我想,所有妈妈一定都出来了,所有母亲一定都和自己孩子在一起,我们这样的人有好几千。现在我明白了,只有我一个人在乎我的女儿,只有家人,只有我们家里人需要她。人们都在倾听……人们都在同情,但他们感觉不到疼!没有痛苦!
喀秋莎从医院回来后,没有任何感觉地躺在床上。达莎守在旁边,她请了假在家。她经常抚摸着我的头,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爸爸没有喊叫,也没有惊恐,他有心脏病。我们如同身处地狱。我又问:这是为了什么?我一辈子都期望着女儿们好好读书,希望她们相信,善良终将战胜邪恶。但生活和书上写的不同。从大海深处都能听到母亲的祈祷吗?不对!我是个叛徒,我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保护她们了,而她们还希望我能。如果我的爱能够保护到她们,她们就不会遭到任何苦难,不会遇到任何失望。
第一次手术,第二次手术……一共做了三次手术!喀秋莎的一只耳朵渐渐能听到声音了,手指也能活动了。我们生活在生与死之间,深知社会不公,又相信会有奇迹。虽然我是一名护士,但我对死亡了解得非常少。我多次看到过它,它经常从我身边经过。我要给人打点滴,听脉搏……每个人都认为医务人员比其他人对死亡领悟得更多,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医院有一个病理解剖专家,他已经退休了。有次他还问我:“什么是死亡?”(沉默)以前的生活已经变成空白,我现在只记得喀秋莎一个人,记得所有细节:她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她勇敢,爱玩,从来不害怕大狗,她希望永远都是夏天。记得有一天她回家告诉我们,她考上了医学院,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没有送礼,没有找补习教师。但我们掏不出学费供她上医学院,我们这个家庭承受不起。我想起来就在恐怖袭击发生前的一两天,她拿来一张旧报纸读给我听,一旦在地铁里发生某种极端情况,必须这么做、那么做,到底说了什么,我已经忘记了,但它是个安全须知。事件发生时,直到失去意识,喀秋莎都还记得那篇文章。那个早晨是这样,她拿出一双刚修好的靴子,穿上大衣后想穿上靴子,但怎么都穿不上。“妈妈,我可以穿你的靴子吗?”“拿去吧。”我们穿同样尺码的靴子。我这颗母亲的心居然什么暗示都没有给我,我本来是能够把她留在家里的……在此之前,我还梦见了几颗很亮的星星,是一个星座。但是我却没有警觉……这是我的错,我后悔死了……
……如果医院允许,我会彻夜待在医院,做所有人的妈妈。有人哭倒在楼梯上……有人需要拥抱,有人需要陪着坐坐。一个从彼尔姆来的女孩哭个不停,她的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另一个姑娘的一只脚被炸碎了……女孩子的脚是最珍贵的!自己孩子的脚是最宝贵的!我这样说,谁又能指责我?
恐怖袭击发生后的几天,报纸上写了很多,还有电视采访报道。喀秋莎看到她的照片被登出来,她把这份报纸扔掉了……
女儿:
……我不太记得了……我不要记住那些!我不要!(母亲拥抱她,安慰她)
……地底下的一切更加可怕。现在我总是随身携带一个手电筒,放在包里。
……我听不到哭泣或尖叫声。一片沉默。所有人躺成一堆……不,不是害怕……然后,他们开始蠕动了。在那一刻,我意识到必须离开这里,那里应该还有化学品,在燃烧。我还找到了自己的背包,里面有我的学习笔记和钱包……当时惊呆了……被震聋了,但是我没有感觉到疼痛……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谢廖沙!谢廖沙!”谢廖沙没有回答……有几个人仍然坐在车里,已经不是活人的自然姿势了。还有一个男人就像蚯蚓一样挂在那儿,我害怕朝那边看。
……我摇摇晃晃地走着,“救命啊!救命啊!”呼救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个人在前面,像梦游一般,缓慢地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后退。所有人都超过了我和他。
……两个女孩朝我跑过来,额头上黏着布片。不知怎的,我觉得冷得可怕。有人送来小凳子,我坐下来。我看到他们在向乘客索要皮带和领带,用来绑扎伤口止血。地铁站女值班员在电话上对着什么人大叫:“你们想要什么?这里的人们从隧道出来,都快死了,上到站台,快死了……”(沉默)您为什么还要来折磨我们?我觉得很对不起我妈妈。(沉默)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淡忘了,继续看电视,听歌,出去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