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作恶的穷人 二十 陷害(第8/9页)
那七个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向他冲上去,他已钻到壁炉下面,把手朝小火炉伸去,接着立了起来;到这时,德纳第,他的女人,还有那七个匪徒,都一齐被他吓倒,全向屋子的底里退去,惊愕失措地望着他把那发出一片凶光的、通红的钝口凿高举在头顶上,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形象好不吓人。
法院调查戈尔博老屋谋害案件的记录时曾提到,警察进入现场以后,找到一个经过特殊加工的很大的苏。这种很大的苏是苦役牢里的一种极为精巧的工艺品,靠耐力在黑暗中精心制造出来为秘密活动服务的奇异产品,也就是说,是一种越狱的工具。这种出自高超手艺的精细而丑恶的产物,在奇珍异宝中,有如诗歌里的俚语俗话。狱中有不少的贝弗努托·切利尼①,正如文坛上有维庸②这一类人物。在狱中煎熬的人们渴望自由,便想尽方法,用一把木柄刀,或是一把破刀,有时全无工具,把一个苏剖成两个薄片,并在不损坏币面花纹的情况下,把这两个薄片挖空,再在边沿上刻一道螺旋纹,使这两个薄片能重行合拢,可以随意旋开合上,成为一个匣子。匣子里藏一条表的弹簧,这条表弹簧,在好好加工以后,能锯断粗链环和铁条。别人以为这苦役犯带着的只是一个苏,一点也不对,他带着的是自由。日后调查本案案情的警察在那穷窟窗子前面的破床下找到的正是这样一个分成两片的大个的苏。他们还找到一条蓝钢小锯,可以藏在那大个的苏里面。当时的情况很可能是这样:匪徒们搜查被绑人时,他把带在身上的这大个的苏捏在手里,随后,他有一只手松了绑,便把那个苏旋开,用那条锯子割断了身上的绳索,这正好说明马吕斯注意到的那种觉察不出来的动作和轻微的声音。
①贝弗努托·切利尼(Bevenuto Cellini,1500—1571),意大利雕塑家及金银器皿镂刻艺术家。
②维庸(Villon,1431—约1463),法国诗人,一生好与盗匪为伍。
当时他怕人发现,不便弯腰,因而左腿上的绑索未能割断。
那些匪徒已从最初的惊讶中醒了过来。
“不用慌,”比格纳耶对德纳第说,“他还有一条腿是绑着的,他没法逃走。我担保。是我把他那蹄子捆上的。”
这时被绑人提高嗓子说:
“你们这些倒霉蛋,要知道,我的这条命是不值得怎么保护的。可是,你们如果认为有本领强迫我说话,强迫我写我不愿意写的什么,说我不愿意说的话……”
他揎起左边衣袖,说道:
“瞧。”
同时他伸直左臂,右手捏住钝口凿的木柄,把白热的凿子压在赤裸裸的肉上。
肉被烧得哧哧作响,穷窟里顿时散布开了行刑室里特有的臭味。马吕斯吓得心惊肉跳,两腿发软,匪徒们也人人战栗,而那奇怪的老人只是脸上微微有点紧蹙,当那块红铁向冒着烟的肉里沉下去时,他若无其事地,几乎是威风凛凛地,把他那双不含恨意的美目紧盯着德纳第,痛苦全消失在庄严肃穆的神态中了。
在伟大崇高的性格里,躯壳和感官因肉体的痛苦而起的反抗能使灵魂显现于眉宇,正如士兵们的哗变迫使军官露面。“你们这些可怜虫,”他说,“不要以为我有什么比你们更可怕的地方。”
说着,他把凿子从伤口里拔出来,向开着的窗子丢出去,那发红的骇人工具连翻几个筋斗,消失的黑夜中,远远地落在积雪里熄灭了。
那被绑人又说:
“你们要拿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已经放弃了自卫武器。
“抓住他!”德纳第说。
两个匪徒把住了他的肩膀,那个戴着面具、用肚子说话的人,走过去立在他对面,举起那把钥匙,准备在他稍稍动一下的时候,便捶通他的脑门。
这时,马吕斯听到有人在他的下面,墙脚边,低声交谈,但因靠得太近,望不见说话的人,他们说的是:“只有一个办法了。”
“把他一劈两!”
“对。”
是那夫妇俩在商量。
德纳第慢腾腾地走到桌子眼前,抽开抽屉,拿出那把尖刀。
马吕斯紧捏着手枪的圆柄,为难到了极点。两种声音在他心里已经搅了一个钟头了,一个教他尊重父亲的遗嘱,一个喊着要他救那被绑的人。这两种声音仍在无休无止地搏斗,使他濒于死亡。他一直在渺渺茫茫地希望能找到一条孝义两全的路,却始终没有发现这种可能性。但是危险已逼近,观望已超出最终的极限,德纳第手执尖刀,站在和被绑人相距几步的地方思忖。
马吕斯慌乱无主,朝四面乱望。这是人在绝望中的无可奈何的机械动作。
他忽然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