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五 诉穷汉暂掌别人钱 看财奴刁买冤家主(第5/7页)

陈德甫把这话一一与周秀才说了。周秀才只得依着口里念的写去,写到“罚一千贯”,周秀才停了笔道:“这等,我正钱可是多少?”陈德甫道:“知他是多少?我恰才也是这等说,他道:‘我是个臣富的财主。他要的多少?他指甲里弹出来的,着你吃不了哩。’”周秀才也道:“说得是。”依他写了,却把正经的卖价竟不曾填得明白。他与陈德甫也都是迂儒,不晓得这些圈套,只道口里说得好听,料必不轻的。岂知做财主的专一苦克算人,讨着小更宜,口里便甜如蜜,也听不得的。当下周秀才写了文书,陈德甫递与员外收了。

员外就领了进去与妈妈看了,妈妈也喜欢。此时长寿已有六岁,心里晓得了。员外教他道:“此后有人问你姓甚么,你便道我姓贾。”长寿道:“我自姓周。”那贾妈妈道:“好儿子,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我也只是姓周。”员外心里不快,竟不来打发周秀才。秀才催促陈德甫,德甫转催员外。员外道:“他把儿子留在我家,他自去罢了。”陈德甫道:“他怎么肯去?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员外就起个赖皮心,只做不省得道:“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罢。”陈德甫道:“这个,员外休耍人!他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怎个倒要他恩养钱?”员外道:“他因为无饭养活儿子,才过继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他倒问我要恩养钱?”陈德甫道:“他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回家做盘缠,怎这等耍他?”员外道:“立过文书,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领了这儿子去。”陈德甫道:“员外怎如此斗人耍,你只是与他些恩养钱去,是正理。”员外道:“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陈德甫道:“这等一个孩儿,与他一贯钞忒少。”员外道:“一贯钞许多宝字哩。我富人使一贯钞,似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他是读书人,见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要钱,不卖儿子了。”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秀才正走在门外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书,这事多分可成。长寿儿也落了好地。”浑家正要问道:“讲到多少钱钞?”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来。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怎生只与我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买不得。”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说。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钱?既是陈德甫再三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黑字,教他拿一千贯来,领了孩子去。”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卖儿子了。”员外发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陈德甫叹口气道:“是我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难。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员外道:“大家两贯,孩子是谁的?”陈德甫道:“孩子是员外的。”员外笑还颜开道:“你出了一半钞,孩子还是我的,这等,你是个好人。”依他又去了两贯钞,帐簿上要他亲笔注明白了,共成四贯,拿出来与周秀才道:“这员外是这样悭吝苦克的,出了两贯,再不肯添了。小生只得自支两月的馆钱,凑成四贯送与先生。先生,你只要儿子落了好处,不要计论多少罢。”周秀才道:“甚道理?倒难为着先生。”陈德甫道:“只要久后记得我陈德甫。”周秀才道:“贾员外则是两贯,先生替他出了一半,这倒是先生赍发了小生,这恩德怎敢有忘?唤孩儿出来叮瞩他两句,我每去罢。”陈德甫叫出长寿来,三个抱头哭个不住。分付道:“爹娘无奈,卖了你。你在此可也免了些饥寒冻馁,只要晓得些人事,敢这家不亏你,我们得便来看你就是。”小孩子不舍得爹娘,吊住了,只是哭。陈德甫只得去买些果子哄住了他,骗了进去。周秀才夫妻自去了。

那贾员外过继了个儿子,又且放着刁勒买的,不费大钱,自得其乐,就叫他做了贾长寿。晓得他已有知觉,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旧话,也不许他周秀才通消息往来,古古怪怪,防得水泄不通。岂知暗地移花接木,已自双手把人家交还他。那长寿大来也看看把小时的事忘怀了,只认贾员外是自己的父亲。可又作怪,他父亲一文不使,半文不用,他却心性阔大,看那钱钞便是土块般相似。人道是他有钱,多顺口叫他为“钱舍”。那时妈妈亡故,贾员外得病不起。长寿要到东岳烧香,保佑父亲,与父亲讨得一贯钞,他便背地与家仆兴儿开了库,带了好些金银宝钞去了。到得庙上来,此时正是三月二十六日。明日是东岳圣帝诞辰,那庙上的人,好不来的多!天色已晚,拣着廓下一个干净处所歇息。可先有一对儿老夫妻在那里。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