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西山观设辇度亡魂 开封府备棺迫活命(第9/11页)

那府尹是个极廉明聪察的人,他生平最怪的是忤逆人。见是不孝状词,人犯带到,作了怒色待他。及到跟前,却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心里疑道:“这小小年纪,如何行径,就惹得娘告不孝?”敲着气拍问道:“你娘告你不孝,是何理说?”达生道:“小的年纪虽小,也读了几行书,岂敢不孝父母?只是生来不幸,既亡了父亲,又失了母亲之欢,以致兴词告状,即此就是小的罪大恶极!凭老爷打死,以安母亲,小的别无可理说。”说罢,泪如雨下。府尹听说了这一篇,不觉恻然,心里想道:“这个儿子会说这样话的,岂是个不孝之辈?必有缘故。”又想道:“或者是个乖巧会说话的,也未可知。”随唤吴氏,只见吴氏头兜着手帕,袅袅婷婷走将上来,揭去了帕。府尹叫抬起头来,见是后生妇人,又有几分颜色,先自有些疑心了。且问道:“你儿子怎么样不孝?”吴氏道:“小妇人丈夫亡故,他就不由小妇人管束,凡事自做自主。小妇人开口说他,便自恶言怒骂。小妇人道是孩子家,不与他一般见识。而今日甚一日,管他不下,所以只得请官法处治。”府尹又问达生道:“你娘如此说你,你有何分辨?”达生道:“小的怎敢与母亲辨?母亲说的就是了。”府尹道:“莫不你母亲有甚偏私处?”达生道:“母亲极是慈爱,况且是小的一个,有甚偏私?”府尹又叫他到案桌前,密问道:“中间必有缘故,你可直说,我与你做主。”达生叩头道:“其实别无缘故,多是小的不是。”府尹道:“既然如此,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母亲告你,我就要责罚了。”达生道:“小的该责。”府尹见这般形状,心下愈加狐疑,却是免不得体面,喝叫打着,当下拖翻打了十竹蓖。府尹冷眼看吴氏时节,见他面上毫无不忍之色,反跪上来道:“求老爷一气打死罢!”府尹大怒道:“这泼妇!此必是你夫前妻或妾出之子,你做人不贤,要做此忍心害理之事么?”吴氏道:“爷爷,实是小妇人亲生的,问他就是。”府尹就问达生道:“这敢不是你亲娘?”达生大哭道:“是小的生身之母。怎的不是?”府尹道:“却如何这等恨你?”达生道:“连小的也不晓得。只是依着母亲打死小的罢!”府尹心下着实疑惑,晓得必有别故。反假意喝达生道:“果然不孝,不怕你不死!”吴氏见府尹说得利害,连连即头道:“只求老爷早早决绝,小妇人也得干净。”府尹道:“你还有别的儿子,或是过继的否?”吴氏道:“并无别个。”府尹道:“既只是一个,我戒诲他一番,留他性命,养你后半世也好。”吴氏道:“小妇人情愿自过日子,不情愿有儿子了。”府尹道:“死了不可复生,你不可有悔。”吴氏咬牙切齿道:“小妇人不悔!”府尹道:“既没有悔,明日买一棺木,当堂领尸。今日暂且收监。”就把达生下在牢中,打发了吴氏出去。

吴氏喜容满面,往外就走。府尹直把眼看他出了府门,忖道:“这妇人气质,是个不良之人,必有隐情。那小孩子不肯说破,是个孝子。我必要剖明这一件事。”随即叫一个眼明手快的公人,分付道:“那妇人出去,不论走远走近,必有个人同他说话的。你看何等样人物,说何说话。不拘何等,有一件报一件。说得的确,重重有赏,倘有虚伪隐瞒,我知道了,致你死地!”那府尹威令素严,公人怎敢有违?密地尾了吴氏走去。只见吴氏出门数步,就有个道士接着,问道:“事怎么了?”吴氏笑嘻嘻的道:“事完了。只要你替我买具棺材,明日领尸。”道士听得,拍手道:“好了!好了!棺材不打紧,明日我自着人抬到府前来。”两人做一路,说说笑笑去了。公人却认得这人是西山观道士,密将此话细细报与李府尹。李府尹道:“果有此事。可知要杀亲子,略无顾惜。可恨!可恨!”就写一纸付公人道:“明日妇人进衙门,我喝叫:‘抬棺木来!’此时可拆开,看了行事!”

次日升堂,吴氏首先进来,禀道:“昨承爷爷分付,棺木已备,来领不孝子尸首。”府尹道:“你儿子昨夜已打死了。”吴氏毫无戚客,叩头道:“多谢爷爷做主!”府尹道:“快抬棺木进来!”公人听见此句,连忙拆开昨日所封之帖一看,乃是朱票,写道:“立拿吴氏奸夫,系道士看抬棺者,不得放脱!”那公人是昨日认识的,那里肯差?亦且知观指点杠棺的,正在那里点手画脚时节,公人就一把擒住了,把朱笔帖与他看。知观挣扎不得,只得随来见了府尹。府尹道:“你是道士,何故与人买棺材,又替他雇人扛抬?”知观一时赖不得,只得说道:“那妇人是小道姑舅兄妹,央涣小道,所以帮他。”府尹道:“亏了你是舅舅,所以帮他杀外甥。”知观道:“这是他家的事,与小道无干。”府尹道:“既是亲戚,他告状时你却调停不得?取棺木时你就帮衬有余。却不是你有奸与谋的?这奴才死有余辜!”喝教取夹棍来夹起,严刑拷打,要他招出实情。知观熬不得,一一招了。府尹取了亲笔画供,供称是“西山观知观黄妙修,因奸唆杀是实。”吴氏在庭下看了,只叫得苦。府尹随叫:“取监犯!”把刘达生放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