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煤永老师(第9/9页)

古平老师让煤永老师坐着别动,他将门敞开,自己走到后院的竹林里去了。一会儿工夫,悠扬的笛子声就响起来了。煤永老师不熟悉那曲子,但听得出是民歌风味,那奔放的激情让煤永老师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他深深地感到古平老师欺骗了他,因为他从来没有发觉他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思绪马上又转到县城里的那位女士身上。煤永老师感到那位女士是一个符号,一块黑天鹅绒。听着那曲子,煤永老师心目中的女士变得更神秘了,也许她既不是符号也不是黑天鹅绒,而是他这平庸的脑力意料不到的事物。

终于吹完了一曲,煤永老师绷紧的神经松下来了,他叹了一口气。

古平老师站在门口,显得孤零零的。

“她是在等你吗?”煤永老师问。

“应该是吧。夜晚真美啊。下个周末你来好吗?我要准备酸奶和甜酒。”

“我一定来。”

煤永老师沿着围墙慢慢走回家。他老觉得耳边时断时续地响起笛子声,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觉。古平老师是他交往时间最长的朋友,他将他看作自己心里的深渊。他心里有好几个这样的深渊,女儿小蔓也是其中一个。

有人从围墙边的水沟里站起来对他说话。

“煤永老师显得真年轻啊。”

说话的是谢密密的爹爹。煤永老师想,原来这父子俩有相同的爱好。这样一想,心里就感动起来。

“到了冬天下大雪的日子,我要送给您一样东西。”他又说。

“那我先谢谢您了。我时常觉得,谢密密才是我的老师呢。”

“您过奖了。”

慢慢走回家,开了灯,坐在沙发上,煤永老师回想起晚上发生的这两个插曲,又一次从心底感到幸福。刚才在水沟边,煤永老师注意到老谢的身后还有人,那是不是谢密密?

煤永老师熄了灯,躺在那里打开收音机,短波正在播报地中海的气象分析。他在异国的鸟语花香中沉睡过去,然后又惊醒过来。有人在楼底下叫他,叫的是他童年时代的小名。煤永老师侧耳细听,使劲回忆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完全清醒过来了,也许因为睡得太早了吧。他下了床,站在窗户那里。白天里响过的哨子声又响起来了,尖利而急迫。吹口哨的人具有什么样的个性?要传达什么样的信息?有人在操场上大吼了一声,哨子声戛然而止。煤永老师听出那吼声是许校长发出来的。然而只有一声,再没有第二声。口哨还在吹,这哨声是真有呢还是他的幻觉?煤永老师没有把握。他轻轻地叹息道:

“五里渠小学啊。”

他一贯认为校长是最最热爱自己事业的人,他煤永在这方面同校长没法比。他们这所小学虽然在外界不怎么起眼,但熟悉内情的煤永老师知道,这个学校里的师生拥有一种高尚的精神。对,就是高尚,他找到了这个词来形容他们。在他年轻的时候,许校长有一次对他说:“我愿意为学生去坐牢。”当时他不以为然,认为校长在夸大其词。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煤永老师明白了校长的话是真心话。可为什么非要提到坐牢?他至今没弄明白。那个时候,他们的学校只有十来间破旧的木板房,教职员工们都当过油漆工和修理工,还到远处去挑沙子来建沙坑,自己搞绿化,做教具。这一切都是在校长的带领下完成的。校长由于一心扑在工作上,连自己结婚的事都耽误了。他没有家庭,但是为了解决性饥渴,他找过一些女人,煤永老师知道这事。在小学里,这种事的困难是很大的,所以校长总是在半夜同他的情人会面,一清早又把情人送走。煤永老师看在眼里,非常同情校长。别的老师大约也持这种看法,所以大家从不谈论校长的男女关系问题。

煤永老师在黑暗中思忖:校长为什么吼叫?他想,校长的烦闷也许同新来的体育老师有关。但他马上又嘲弄自己捕风捉影,他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幻想中的口哨声把他的思路引到了那上面。也可能真的有人吹口哨,却同体育课一点关系都没有。

夜渐渐深了。煤永老师愿意在深夜想一些美好的事。他不急于入睡。他脑海中出现了匪夷所思的设想——身着黑天鹅绒的女人与古平老师一道在竹林里吹笛子。这应该是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古平老师今晚在旧戏重演。但这一次,他耳边响起的不是笛声,仍然是那亢奋的哨子声,就好像真的有人在操场上给学生上体育课一样。这暧昧的哨子声一直伴随煤永老师进入到他的梦境里。梦里的体育老师是个像铁塔一样的青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