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9页)

“好不容易排上号,我不早去,就轮不上了。呆会儿你把饭捎到地里去。”父亲刮了刮铁锨上的泥巴。邻居李运光已经浇了一晚上了,白天轮到父亲用。一台大马力的抽水机固定在蜿蜒的使狗河边,长长的厚厚的胶皮管伸到深深的使狗河里,骄傲地吐着河水,溅起白色的浪花。

青青嫩绿的小麦已长到膝盖高,钻出嫩嫩青色的麦穗包,散发着青春的麦香。父亲改好水口子,蹲下拔着附近麦地里的麦蒿。青黄色的麦蒿在手上散发着清苦味,父亲想起了流亡时以此为食的困苦生活,为爷爷奶奶没过上温饱日子而心里升起一股幽幽的辛酸。突然,胃一阵痉挛,吐出一大口黑糊糊的东西,粘粘的,黑褐色。父亲知道那可能是血。父亲一阵眩晕,差点一头栽倒在水沟里。

蹲着歇了一会儿,父亲拄着铁锨,慢慢起身。早上的太阳红红的黄黄的没遮拦地照射着,父亲眯缝着眼,看着那越过降媚山升起的太阳,心里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感觉。嫩红的太阳下,清清的流水旁,直竖的高高的铁锨下,映出一个清癯弯腰的老头,像是易经里面的“卜”字。

“哎呀!这地上是什么?你吐的吗?”母亲做好饭,碗盛着饼和菜,用一个包袱包着,来帮父亲浇小麦,她看到了地上有一滩黑糊糊的东西。

“没有事。早上胃疼,吐出来就舒服了。”父亲打开包袱,用饼卷上鸡蛋菠菜吃着。

“不能老这样,你到医院看看去吧。再有什么事怎么办?”母亲说。

“还有什么事?这些年了,老胃病。”父亲满不在乎地说,“再说,这大春天的,这么忙,哪有时间去看病?”

晚上,父亲看到母亲在切姜丝。他问母亲:“你切姜干什么?”

“我打听到一个方子,人家说用姜拌红糖吃治胃病。”母亲边说边找了一个茶碗,把姜丝放进去,倒入红糖。

“你吃吃试,说不定管用。”母亲说。母亲话很平淡,但对父亲的那种关爱如使狗河常年潺潺流水,虽波澜不惊却常年不涸。

故乡的姜,品种属黄瓜姜,其根茎像奶头略瘦扁,色泽浓郁,水分少,出干率高。味辛、性温,具有发表、散寒、温中止吐、化痰止咳、通气血之功效,主治伤风感冒、胃酸冷痛、恶心呕吐。故乡的大姜生产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到了夏天漫山遍野,一排排一道道,像草绿色的士兵守望在田野里;故乡的大姜又是一道家常菜,除了做菜当佐料外,还可以肉丝炒姜,有点温辣。父亲多年来也吃姜,但用红糖拌着吃却是第一次。

姜丝用红糖一拌,黑糊糊的,父亲用匙子挖着一点一点吃下去,胃疼痛感觉是好一点了。

小麦开花的时候,本家二叔李仕德带着家人来给他父亲也就是我的四爷爷、四奶奶上坟。爷爷奶奶去世后,父亲和四爷爷、四奶奶保持着平淡关系。父亲不会忘记那贫困饥寒时姐姐去他们家竟然两页黑地瓜干把一个两岁的孩子打发出来。但父亲常说,不要冤冤相报,他们能做得出来,我们就不能这样做。

四爷爷、四奶奶在1986年中平淡的时刻相继平淡地死去,我泼尽如云墨汁也找不出能写的东西来。继他们两个死后,五婶子由于心脏病也死去,撇下五叔和一个5岁的女儿。

当仕德二叔带着自己在县人民医院干护士的女儿来看父亲时,他女儿一眼就看出父亲脸色不对头。那脸上除了饱经风霜还带着灰暗、发黄、消瘦。

“大爷,你脸色这么难看,还是到医院看看吧!你这样有几个月了?”二叔女儿说。

“估计五个多月了吧,老是疼。”父亲说。

“大爷,你今天跟着我去县医院检查检查,查完没事再送你回来。”二叔女儿说。

“家里活这么多,你大娘让我去看,我就没去。这出去趟又不方便。”父亲说。“怎不方便?大爷,你别犟了,你这胃病不能再等了。跟我们走吧!”二叔女儿说。

“是啊!二哥,你就别犟了,孩子让你去查查没坏处。去吧!”二叔说。

县医院普外科门诊,熙熙攘攘的病人像赶大集一样。二叔女儿领着父亲好不容易插进去。

“王主任,这是我大爷,胃不好,麻烦你给看看。”二叔女儿称呼着一个姓王的外科主任。

“好啊,小李,又没挂号啊?来来,先给你看完。”那王医生说。

“你早干什么来着?拖拉到这才来看病?”问完病史,王主任问父亲。“反正觉着老胃病,也就不在乎。只是近半年才加重。”父亲说。

“躺下。”王主任用手轻轻按压腹部,仔细地摸着脖子锁骨一带,看有没有淋巴结肿大。

“大便怎么样?什么颜色?”王主任问。

“没注意,好像有时黑色。”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