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 甘地(第2/3页)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的流血和杀戮,在甘地眼里都是罪恶的。甘地认为我们都是被创造出来的人,来自同一种方向。我们有着太多内在的血肉相连,这使我们情同手足。甘地的爱不是自上而下,俯瞰似的施舍与同情,而是源于一个单薄个体的谦卑,对所有生命的珍视与沟通的渴望。他对生命的珍视中包含有他所深切体验到的神性和他关于生存根基的思考。对生命的漠视,同胞间的自相残杀,在甘地看来是恶魔的行为。因为所被漠视与残杀的,不仅是一个具体的个体,更是神的爱、命令和万物共存的法则。甘地说道:“我们都是上帝的子女,也正因为如此,我们都有着巨大的神赋予的力量。轻视其中任何一个普通的生命都是对神灵的亵渎。如果那样,他轻视的不仅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这是甘地关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思考。而充盈其中的爱意都是关于一切生命的。这种对一切生命深厚恒久的珍视和爱意,不仅是他人格和道德上的追求,也是他安抚自己灵魂的信念。他相信一只羔羊生命的宝贵并不亚于人。他对释迦牟尼诉诸一切生命的慈悲赞叹不已。甘地认为越弱小越无助的生命,越是应该受到人类的保护。这种对生命的珍视本身就与仇恨和暴力相去甚远。这种珍视感在交往与接触中必然会发展为对彼此的理解与宽容。所有伟大的感情都内在相通。甘地理想中的世界是没有流血与战争的,在那里万物和谐。
对道德与人格的完善有着自觉追求的人总是有严格自律的倾向。甘地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约束自己。他不允许自己有丝毫贪欲。他以约束身心的方式来实现对身心的净化和更深远丰富的精神生活。自律其实也就是节欲。甘地在年少时曾因难抑制的情欲而未能让父亲在自己的怀里逝去。这成了他一生的十字架。他的节欲显然与他遭受良心谴责与约束身心以期更好地工作有关。他说:“过‘节欲’的生活,这就是我思考的结果……我已清楚地知道,凡是决心全身心为人类服务的人,都必须这样做。”甘地很快发现通过对肉体的节制,灵魂也变得纯粹而干净了。节制使他对外物的依赖降至最低。拥有、掠夺的野心以及潜伏着的各种隐秘的欲望也被他约束和过滤掉了。他因而在灵魂上变得更自由、坚定、温暖、和谐,也更博大。他不再是以种种诱惑和需要的依附物的状态活在世上,而是以一个坚定而健全的人的状态在认真地生活着。甘地说他的节欲实验的目的是为了达到人与大自然的和谐与统一。在这样的和谐中,他能不断获得自我更新健全的无穷力量。这自然是一种更内在的积聚与准备的状态。甘地因此也坦诚地表示,所有因“节欲”的誓约而达成的重要元素,都在为非暴力抵抗运动做着准备。
诚实、自省、爱、宽容、节制,有着这样精神品质的人,自然不可能创造出太极端激烈的精神成果。非暴力抵抗不仅仅是一个口号、策略和行动,它以其丰厚深广的内涵而成为了印度人当时的精神资源和信念。而信仰者在高压和暴力的逼迫下涌起一种圣洁的狂热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在1930年的食盐长征中,那些编组前进,被警察狠击头部而不还手的志愿者们,简直不是反抗者,而是殉道者。他们所想要完成的,仿佛远远不是对自身权益的维护,而是某种更高的价值和理念。甘地再三表示,追求真理的基石是非暴力,真理在人与人关系上的显现对甘地来说意味着平等、友爱、和谐、尊重。甘地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美好和幸福。他认为由暴力争来的独立和由势均力敌的力量维持的和平在本质上也充满了眼泪和鲜血。非暴力在甘地的再三阐述下不仅是一种精神理念,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乃至具体的生活细节。它就存在于我们的待人接物、举手投足之中。甘地是信神的,相信原初、造物,相信天地间神圣而永恒的法则、生生不息的光明。因而在他看来,通往高贵与幸福的途径不是对美好的创造,而是对美好的顺应。这便是他为什么反复提到谦卑的原因。他在《自传》的序里说道:“追求真理的人应当比尘土还要谦虚。”在结束语中从另一个角度重申:“一个人若是不能自动地把自己列为同伴中最后的位置,那么他终究不能解脱,因为非暴力是最大限度的谦虚。”谦卑的,同时也是节制的,与万物同一的,充满善意的,宽容的。甘地深切地体验到一切生命都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暴力是对我们整体生命的破坏,对神的反叛和对真理的亵渎。骄傲、仇恨、轻蔑都只是暴力不同方式的显现。甘地说非暴力是最大限度的谦虚,其实谦虚也正是最大限度的非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