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民(第3/7页)

你跟我吵什么?跟我吵没用。王小改说,我们是贯彻上级的精神,非常时期采取非常措施,从今天开始,向阳船队靠岸,必须集体登记上岸,任何个人都不得在镇上乱走瞎逛,马上要出公告的!

看上去王小改是在执行什么上级指示,我猜想这个非常时期与建设样板城镇是有关系的,我忿忿地眺望着油坊镇,远处的街路上很多人在自由走动,他们似乎置身于非常时期之外,这个发现让我找到了理由,王小改你把我当傻瓜骗呢?我用手指着那些人影,质问王小改道,为什么船队的人要集体行动,镇上的人可以随便行动呢?

王小改顺着我的视线瞟了一眼远处的行人,忽然阴险地一笑,那你也告诉我,为什么别人都住在岸上,你们要住在船上住在河上呢?

我被王小改戳到了痛处,一气之下对着他破口大骂,王小改我敲你妈个×!

王小改恼了,从腰间拔出一根红白相间的木棍,指着我说,你要敲谁的妈?你爹敲啊敲啊,把鸡巴敲掉了半截,你还不吸取教训?我这治安棍才是敲人的,你嘴巴再逞能,我把你的小鸡巴也敲成两半!

我和治安小组的人正对峙着拉扯着,驳岸上乱了起来,是向阳船队的人成群结队上岸来了。随着陈秃子的一声叫喊,他们来了!三个人迅速地放开了我,他们一边朝驳岸上的船民们张望,一边朝旧仓库那边跑。我看见王小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哨子,的一声,五癞子和陈秃子听闻哨声越跑越快,王小改还用标准的普通话喊道,各就各位,准备行动!

起初我不知道他们的行动到底是什么。他们从仓库出来时,王小改脖子上多了一架望远镜,五癞子一个人手里拿着两根治安棍,而陈秃子嘴里衔着一支圆珠笔,腋下还夹着一个登记夹。我不知道他们这套古怪的装备有何用途,后来我才惊讶地发现他们有备而来,他们的行动是跟踪船民,望远镜用于瞭望,登记夹用于记录,而治安棍的作用不用我做什么介绍了,它是敲人的。我尾随着向阳船队杂乱的闹哄哄的队伍往镇上去,他们三个人尾随着我,像三条阴森森的猎狗。我回头观察着他们,看见王小改在后面指指戳戳的,很明显他在清点上岸船民的人数,嘴里念念有词;陈秃子一边走一边在登记夹上记录着什么;五癞子眼露凶光,一路走一路对空中挥舞手里的治安棍,我怀疑他是在练习敲人的动作。

2.

起初船民们不知道他们被跟踪了。这一队混乱的人马穿过码头,男女老少衣冠不整,迈着大大小小的外八字步,带着各种各样的容器,箩筐、篮子、塑料桶,虽然吵吵嚷嚷,看上去是一支欢天喜地的队伍。我尾随着他们,队伍就多了一条阴郁的尾巴。他们都回头疑惑地看我,咦,今天东亮心情好,跟着我们走呢,你不嫌弃我们了?德盛说,东亮你不是早上岸了吗?怎么还在这儿?我竖起大拇指,朝后面挥了挥,让他们不要注意我,注意我身后的动静,他们就朝我身后看,看了几眼,男女老少终于都发现了那三条更大的尾巴,咦,五癞子!陈秃子!还有王小改!他们跟着我们干什么?船民就是船民,做贼心虚,不做贼也心虚,好像是王六指先惊叫了一声,快跑,要抓人啦!船民的队形立刻散了,女人下意识地拉起孩子往货堆后跑;男人们的慌乱则表现各异——有的人弯腰握拳地站住,有的人拼命冲到墙壁那里贴墙而立,胆小的春生一下子蹲在了地上,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船民一乱,治安小组也有点乱,王小改慌忙中拿起哨子吹了好几下,吹出来的都是放屁一样的哑哨,他用两个手掌做了合拢的手势,对船民们大声喊起来,保持队形,快保持队形,不要听信王六指造谣,我们不抓人,我们是监督你们,不抓你们!

船民们面面相觑之后,试探着回到码头中央,是谁惹的事?他们到底要监督谁?他们低声议论着,人群中响起春生的嘟囔声,肯定是东亮,他在岸上胡涂乱写的,没准儿写了“反标”。船民们闻声都盯着我,那种眼神让我很生气,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上岸就撒了一泡尿,什么都没干!他们不敢看我了,都回头看着王小改他们。王小改还是做两手并拢的手势,说,靠拢,靠拢,保持队形,你们该去哪里去哪里,我们保证不抓人。孙喜明厉声说,你不抓人还要我们感谢你?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搞什么名堂?王小改从怀里掏出一张油印的通知单,说,搞什么名堂?自己过来看,综合大楼发下来的通知!孙喜明过去拿通知单,王小改不让他拿,只允许他看,孙喜明是半文盲,无关紧要的字都认得,偏偏“整顿”和“监督”两个词不认识,对着王小改手里的通知看了一会儿,喊我过去了,东亮你过来,看看这通知单上到底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