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藕露妃子推开自己的房门,惊讶回首:“你怎么还不走?”我站在黑暗中:“我得一个人回去,我也怕黑。”她的手臂从门里伸出,动作微小地招招手……

我成了她的男人,她趴在我胸口拿着一包瓜子吃个不停,我搂住她光滑的背脊昏昏睡去。傍晚时分,她逼我穿上衣服,远方响起三轮摩托毫无节制的马达声,当她拉开灯时,她的家人回来了。

每当抚摸脖颈,我便能感到那一刻的重拳。

她家人回来了,当她介绍我是她男友时,我多么高兴,认为她知道我的过去,我是和她早约好回乡探亲的,所以她才会在车上,才会团在我怀里,她记得我忘记的一切。

但,我被她父亲一拳捶倒在地。

这一拳令我想起我在故宫留下的遗憾。那一夜,我上身笔直地坐在藕露妃子的房中,对她讲着作为杀手的痛苦,她讲起作为女人的痛苦。她说女人最大的痛苦是乳房下垂,我一听此事便立刻开动脑筋,我在那天晚上发明了乳罩。我俩为这个发明激动不已,于是做爱,后来觉得这个庆祝的方式有点过分……

当我回到雍正大帝的窗前,故宫已是银色的世界。在厚厚的积雪上有一行纤细的脚印,那一晚雍正大帝在睡眠中失去了他的头颅……

第二天,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吃饭。她的家人吃惊地看着我,我愤愤不平地吃着。她——我怀里的女人,由后间屋闪出来,将我拉走,制止了我不停的咀嚼。

我俩走在村子里,一群小孩跟在后面,大声评论我,两旁院舍、围墙后,不时有人头探出,闪一闪又缩回去。她拉着我的手走,问我能不能娶她,我问她知不知道我的过去,她说不知道,我说那就不行了。她打开我的手,跑了。

我费了很大脑筋,方找回她家,问:“她呢?”看着她家人的目光,我只得又跑出去找她。

当我走到再也不能肯定可以找回她家时,我找到了她。

那是一片养鱼的水塘,她站在杨树下。我想不出什么方式,只好直愣愣地走过去,叫她回家。意外的,她点点头,跟在我身后,走了大约二十几步,我打破了沉默,请她走到我身前去,说:“我不认路,不这样,咱俩谁都回不了家。”

她哭了起来,我喜欢她哭的样子,微翘的鼻子上染了层粉红的色晕,显得那么委屈,我想亲亲她的鼻子,却觉得似乎不好,于是说:“怎么了你。”见她不理,我又说:“怎么了你。”她仍不理,我便凑上去,她见我过来便一闪,我的舌头仅擦过她的眼,口中有了几丝苦涩,是泪水。

她连续退后,睁圆了眼,在她的目光下,我惭愧地低下头,实际上,我也清楚现在的自己不是女人可以依靠的。她远远地走了,我沮丧地跟她回了家。一回家,她便找了根粗粗的镢头,脱了鞋,下田耕地去了。院中摩托车响着,她那个大弟弟似乎准备出门,她两个小弟弟吵着要搭摩托车上学,我缩在屋子里,思考着要不要娶他们的姐姐,还没想明白,那个骑摩托车的弟弟冲了进来,给我一记耳光。

十八世纪故宫的那晚,我在皇上的窗外割腕自杀。雍正大帝有早起的习惯,当人们发现他尸体的时候也发现了躺在雪地里冻僵的我。虽然我的利剑划破了手腕,但雪花飘落在伤口,血液迅速凝固。因为太冷,我的自杀没有成功。醒来后,我挨了大内总管一记耳光……

她的弟弟凝视着我的眼睛,讲述了一个情况:他们的姐姐在一座叫上海的大城市打工,她在乡里有一门亲,但大都市的生活令人对她的贞洁持有怀疑。不久这男人的母亲死了,于是有了个说法——是被他们的姐姐克死的,这是个很好的理由,这男人便退掉了这门亲。姐姐虽在城里,虽早厌倦了乡里和这乡里的男人,但被退亲,且隐藏着不名誉的怀疑,便回来理论,可带着个男人去争取贞洁的评价,无疑是端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隐隐约约觉得我就是那块石头。

我那自杀的一剑没有夺去我的生命,却斩断了我的手筋,人们认为那是刺客的所为。从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分析,那刺客是位女子,想当然地人们认为是吕四娘,她是江南著名的女贼,她的理想是反清复明。

我的旅行包被扔了出去,也许是我心理学专业习惯,望着那个躺在门外的皮包我陷入了沉思,人往往会在一瞬间对男女的欢爱产生巨大的需要,那时我在她屋外僵直挺立,目中所见是窗内的黑暗,她的一瞬间产生在黑暗之中,仿佛一个灵感。以后的情况是:她的大弟弟对着沉思的我大叫:“你装什么蒜呀!”他拎着我大步流星而去。在摩托车斗里,我和两个小弟弟挤在一起,然后,他们下车了,然后,过了一会,摩托车又停下,我也下了车,摩托车开走了,我看清自己到了长途汽车站,于是我就这样离开了我怀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