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间夜(第9/10页)

前一次觉得她面熟,但是因为化了浓妆,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见过。结果那天当阿龙看着对街关店,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时,正好小闵下了班绑起个马尾,进店来走向了 ATM 提款。从屋顶的监视照镜中,他终于把小闵的正面看了个清楚,恍然大悟。怕她尴尬,阿龙当时没露声色。

换作是他自己,也不希望在这种情境下被歌迷认出来吧?

好歹曾经也是发过唱片,某个少女团体中的成员,虽然在良莠不齐的歌坛大混战中只是昙花一现,如今成了七条通里的酒廊小姐,总不是好下场。

小闵当时在那个团体里的艺名叫咪咪,不算特别抢眼,但是高中时的阿龙曾偷偷迷过她。他喜欢她的名字与她那条甩来甩去的马尾,意淫她的照片恐怕不下百次。四年的大学,除了作为宅男养成训练外,专业技能他还真没学到多少,成天泡在电脑前搜寻色情照片,趁室友不在便打手枪,有时候一天照三餐打,多亏有了咪咪及那些如今不知下落的美眉自拍,让他度过了那段没有女友只能自慰的无聊阶段。

见到本尊,尴尬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竟然下海成了酒廊小姐啊?玩味着这几个字,不知为何,阿龙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这次反变成他在结账时不敢抬头了,胃里有一股酸气往喉头冒。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不光是因为想到原本只属于自己性幻想的咪咪,如今早被人真枪实弹射过,更因为在七条通这样的场景,无邪无忧的青春赫然已离得好远,想到了自己未知的人生,一下变得颇为感伤。

又一个月过去了,再见面的时刻换成了某个子夜刚过的周末凌晨。

小闵身边还跟了一只猪哥样的男人。是被带出场了吧?那时的阿龙对这样的画面早已经见怪不怪。男人买烟时,他用眼角不时偷瞄站在门口,把自己发尾拉到嘴边咬着的小闵,然后听见她开口了:“我头好痛喔,哥哥,今天就先这样了让我回去休息好不好?”

醉了的男人先是口里“贝比、贝比”胡乱叫着企图安抚,接着肢体动作就多了,女人情急用力想脱身,指甲一把抓伤了男人手臂。阿龙还没来得及眨眼,就听见男人一句“干你娘鸡掰”,然后一个挥拳就把女人打倒在地上。“先生你不要这样——”他上前拉不住,赶忙拨电话报警。女人不尖叫也不哭,跟男人在店里追逐,拿起货架上的罐头就朝男人身上丢,然后一路往贮藏室的门口跑。他也慌了,拿起平日备而不用藏在柜台下的铁管,让女人躲进贮藏室,自己一夫当关挡在了门口。

听说店员已报了警,酒醉男满口飚着脏话便放弃了。等管区员警离去后,小闵才从贮藏室推门而出,不但没感谢,劈头就对阿龙乱骂:“你白痴啊!叫警察?你新来的对不对?警察来了我不就被当成鸡带走了?你有没有脑啊?”

“你是鸡啊!”他冲口而出,“不红了也不至于这么下贱吧?”

小闵听懂了,闭上了嘴半天没出声,伸手将乱成鸡窝的一头长发使劲一扯,他才看出原来是假发被她抓在了手上,像拎着一只狗。“弄坏的东西我会赔。”说完她便丢下三张千元大钞,扬长而去。

当时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同一家店里又继续待了三年多。说来全是为了那晚曾骂他白痴的那个女人。

之后阿龙没再兼白天那份差了。他们同居之事至今还瞒着酒廊的妈妈桑,因为妈妈桑最痛恨小姐们贴小白脸。但是阿龙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吃软饭的,因为他既不赌也不嫖,也没有好吃懒做。除了教小闵如何存钱理财,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之外,他依旧心甘情愿地每晚去超商上他的大夜班,那二万多元的薪水多少还可以存下一点寄回家。

但重要的并不是钱。因为只有这样继续当班,他才能在深夜里,在距离最近的地方守着小闵。万一酒客闹事,或出场后她觉得苗头不对想抽身,她会知道,他就在街转角的店里,随时可以保护她。

他们一个在巷头,一个在巷尾,夜夜连起一道看不见的虚线。阿龙喜欢那种有东西可以让他守候的感觉。

不光是守着一份萍水相逢的感情,更像是守住了自己,再不必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因在台北孤独太久而有突然发了狂的可能。

但在同时,他又会矛盾地痛恨着,守候的对象早就不是当初梦中的情人了,但她们确实又是同一个人。

小闵说她会挑客人的别担心,她只会跟那种醉得差不多,到了宾馆没十分钟一定就会睡死的客人出场。只是工作而已,这身体反正也早是不干净的了,她说。你不相信我吗?你有本事一个月赚十万给我花啊!你走你走,没有你的时候我也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