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亲进城(第13/19页)

父亲的敲山震虎,果然换来了片刻的安宁,待父亲离开他们,只一会儿功夫又和从前一样了。这时,父亲真的被激怒了,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每人都打了屁股。刚开始,他们在挨打之后哭得愈发响亮了,他们越哭父亲打得越起劲。父亲是真打,而不是恫吓,有几次打得他们的小屁股无法坐下了。后来,他们真的害怕了,在父亲叱喝一声之后,他们果然大气也不敢出了。

父亲打孩子时,起初母亲在冷眼观看,这八年中,母亲仍很少和父亲说话。母亲用无言抗拒着父亲。父亲不在乎这些,他有老婆了,有孩子了,他就啥也不怕了。父亲狠命打孩子时,母亲心疼了,这些孩子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平时,她舍不得动他们一根指头,她出现在孩子和父亲中间,指着父亲的鼻子说:你算什么父亲,你给哪个孩子擦过一回屎把过一回尿?你没权利打孩子!母亲说得千真万确,这三个孩子他的确没有尽过心。但父亲毕竟是父亲,他冲母亲嚷:你懂个屁,棍棒出孝子,不打不成材!再不打,他们都反了!

母亲仍然不躲,冷着脸看着父亲。母亲站出来为三个孩子撑腰,三个孩子就理直气壮呜哩哇啦地又乱叫起来。父亲眼见着自己的计划要前功尽弃也急了,他冲母亲吼:你给我滚开!孩子是我的,打死了我愿意,你管不着!惹急了,老子连你一块揍!说完把母亲搡到一旁,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一个就打。

母亲有理说不清,躲在一旁痛哭流涕,她暗自想:这都是命啊!怎么嫁给了这么一个粗暴野蛮的家伙?

三个孩子终于在父亲的淫威下屈服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只要一听见父亲回家时的脚步声,不管他们玩得有多开心,马上扔掉手里的玩具,龟缩在一个房间里,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换成了挤眉弄眼,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手势。

在父亲又一次离开家门,三个孩子集体找到母亲说:妈妈,以后不要让这个人回来了!自从父亲残暴地打过他们之后,他们便不再称父亲爸爸了,而是改成了“这个人”。

母亲叹口气说:他是你们的爸爸呀!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要爸爸!

父亲对孩子虽然残暴得不近情理,但对母亲的父母,也就是他的岳父岳母却孝顺异常。父亲很小就失去了父母,他没有尝到父爱和母爱。于是,他把对父母所有的感情都集中在了对岳父岳母的厚爱上。

每到星期日,他会派出自己的司机(那时父亲已有了一辆华沙牌轿车了),去接岳父岳母来到自己家中,同时让炊事班长过来掌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那时,虽说不上富裕,但身为军区参谋长的父亲,养活一家老小还是绰绰有余的。每个星期日,是一家人最和美最幸福的时光。饭桌上,年迈的岳父岳母仍不时地夸奖着父亲,夸父亲的战功卓著和前程似锦,同时也夸母亲的眼力和眼前这美好的生活。岳父岳母说这些时,母亲一声不吭,她不停地为父母夹菜,劝吃劝喝,就是不搭理父母的话茬。

父亲此时的心里洋溢着无比的温暖和幸福,就是三个孩子放肆一些,他在这时也不会管教的,任他们放肆和疯狂。父亲对眼前的生活无疑是满意的,能有今天的父亲,他把这一切都记在了岳父岳母的帐上,要是没有当初岳父岳母对自己的婚姻的支持,哪里会有他美好的今天?父亲的心里,真心实意地感激着岳父岳母。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林开始上学了,晶和海也分别上了幼儿园的大班中班。母亲在孩子身上终于熬出了头,她又重新回到了文工团,但她再也无法唱歌跳舞了。文工团经过朝鲜战争的洗礼以及和平年代的成长壮大,演员的队伍有了质的飞跃,况且由于母亲连续地生养孩子,她的身体比起以前有了显著的变化,清脆甜美的嗓子也大不如从前。母亲重新回到了文工团以后,她只能管一管服装和道具了,在遇到有大型演出需要大合唱的场合,她才会再一次走到前台,站在合唱的人群中,充一回数。母亲过早地结束了艺术生涯,她把怨和恨都记在了父亲的帐上,是父亲让她失去了这一切。那时母亲仍然很年轻,刚刚二十九岁,母亲仍然有许多理想和对生活的追求。

父亲仍然很忙,他除了激动地研究那些假想敌外,工作上他还要有许多应酬,父亲回家吃饭的次数便明显地减少了。父亲每次回来,都是一嘴的酒气,父亲是有酒量的,在外面应酬喝这点小酒不在话下。父亲回来时,母亲早就安顿好了三个孩子上床睡觉,她躺在床上,借着台灯的光亮正在研读《红楼梦》。母亲早已被《红楼梦》的氛围感染得一塌糊涂,她正在为宝玉和黛玉的爱情伤心不已。在母亲这样一种心情下,父亲满嘴酒气地回来了。回来后的父亲,坐在床沿,很有内容地望了眼母亲,这时,他仍然不急于上床,他要让这个美好的过程延长,他要吸支烟。父亲吸的不是纸烟,而是喇叭筒,父亲吸不惯纸烟,他吸自己卷的喇叭筒才过瘾。父亲的喇叭筒冲劲十足,很快房间里便乌烟瘴气了。这是母亲无法忍受的,不管是冬夏,也不管是什么时间,母亲无论如何都要爬起来,乒乒乓乓地把门窗打开。父亲不理解母亲这一系列举动,他仍满眼内容地瞅着母亲,虽然母亲一口气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体态已有所改变,但母亲的形象在父亲的心中仍是完美的。父亲终于吸完了他的喇叭筒,这时他站起身开始宽衣解带了,父亲一边动作,一边满怀内容地微笑,父亲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母亲的被窝。母亲是要反抗的,父亲这时就可怜巴巴地央求母亲道:丫头,整一招吧,我都两天没整了!母亲道:你这头猪,滚一边去!父亲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洗脚、刷牙。随着生活的稳定,母亲对父亲的要求也苛刻起来,父亲不洗脚不刷牙是无法和母亲亲近的。但父亲无论如何也养不成洗脚、刷牙的习惯,这是父亲的前半生养成的无法改变的陋习。在战争岁月中,别说洗脚刷牙,就是脸也有一连十几天不洗的纪录,行军、打仗哪有那么多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