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托(第4/5页)

想起王小胖,魏大河就哭了,他低着头,哽咽着说:大队长,我错了。当时只顾着救铁汉,就把枪给忘了。大队长,你处分我吧。

魏大河的处分结果是,他不再是排长了,而成了一名普通的战士。

当杨铁汉得知这一处分决定时,他拐着腿,一把抓住了魏大河的手:大河,你这都是为了我,是我对不住你啊。

魏大河冲杨铁汉笑笑:枪咱们还会有的,可你杨铁汉的命只有一条。

两个人用力地抓着手,泪眼蒙眬地望着,瞬间,两个战友的心一下子贴得更近了。从那以后,两个人在县大队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不久,在一次执行任务时,魏大河单枪匹马深入到鬼子的驻地,奇迹般地夺回了一挺机枪。为此,魏大河立了功,将功折罪,他又当上了排长。

县大队的抗日斗争,让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变得传奇、生动了起来。

最初,人们参加县大队凭的就是一腔热血,想着把鬼子赶出去,就可以过上太平的日子。有了太平日子,他们的生活也就有了奔头。可当他们参加了县大队后,才真切地意识到,抗日是一件持久的事。鬼子想长久地在中国驻扎下去,而抗日的力量则要彻底地把鬼子赶出中国,这就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有了这种势不两立的矛盾,便有了生生死死的战斗。

杨铁汉和魏大河在县大队算得上是老兵了,无数次地出生入死,让他们对死有了新的认识——世上最莫测的生死莫过于战争了。一秒钟前,人还欢蹦乱跳的,转眼间,一个生命就烟消云散了。人的生命其实很轻,轻得能被一粒子弹瞬间击倒,就再也起不来了。

杨铁汉和魏大河也算得上是血性汉子,他们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如果怕死,当初也就不会参加县大队了。可每一次战斗结束,当危险又一次远离身边的时候,他们都感到了一阵阵的后怕,此时,他们无一例外地想到了自己的亲人。

每一次战斗下来,魏大河就会想起彩凤和儿子抗生。他入伍时,抗生才半岁,半岁的抗生已经会笑了,嘴里咿呀地吐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魏大河以前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这么小的生命,看着鲜活的儿子,就有一种潮乎乎的东西在心底里慢慢地弥漫开,堂堂的汉子就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战斗一停下来,魏大河就不可遏止地想起自己的儿子抗生和老婆彩凤,心里就飘飘忽忽,无着无落起来。他使劲地去摸自己的头,然后是将身子摸了个遍,才能感受到自己还真实地活着,心里就涌起了一缕希望。这份希望让他的心又一点点地变得坚强起来。

杨铁汉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的老家在山东,父亲闯关东时把一家人带了出来。全家人从山东出发,刚走到河北,哥哥就染上了痢疾了,上吐下泻,躺倒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后来,姐姐也不行了,她拉着母亲的手,气喘着冲全家人说:爹、娘,还有小弟,俺不想死,俺要活呀!想活的姐姐终于没有活下去,她又软又瘦的身子就硬在了母亲的怀里。饥荒让人们的心肠硬了起来,父亲抹一把泪,母亲也用衣角擦了擦哭红的双眼后,草草地把姐姐埋了,就又去赶路了。那年的杨铁汉三岁,三岁的他坐在父亲的挑子上,冲着哥姐的坟头不停地哭喊着:俺要俺哥和俺姐——哥哥和姐姐却永远地躺在了逃荒的路上,他们再也不能追随爹娘了。

后来,一家人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冀中的一个庄子里停下脚,在山坡上开了几亩薄地,算是落户了。

杨铁汉参军时,父母的年纪一年大似一年,他们明显地老了,老得地都种不动了,在地里干上一阵,就会无端地喘上半晌。二老有气无力地望着侍弄了大半辈子的土地,心有余却力不足,好在杨铁汉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成了父母唯一的帮手。父母立在田头,看着生龙活虎的杨铁汉,心里就生出了希望。父亲杨大山当初给儿子起“铁汉”这个名字时,就是希望他能像个男人似的在这个世界上生活,顶天立地。

在杨铁汉没有参加县大队前,父母为杨铁汉下聘礼定了一门亲。是山前面一个庄子的姑娘,叫小菊,小菊比杨铁汉小一岁,是个孤儿,长得说不上漂亮,但能吃苦受罪,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炕上地下早就是一把好手了。小菊姑娘的父母也是从山东闯关东出来的,走到冀中时遇到了杨铁汉一家,就停了下来。都是从山东出来的,人不亲土还亲呢!这些年,杨铁汉的父母和小菊一家密切地来往着,两家人在艰难的日子里,多少也算有些照应。

天有不测风云,先是小菊的父亲得了一场说不清的急病,死了,剩下了孤儿寡母。小菊父亲临死前,拉着杨大山把一对孤儿寡母托给了杨家。从那以后,杨家就承担起了照顾小菊母女的重任。两家人相依为命苦挨着岁月,如果不发生什么变故,日子也会顺风顺水地过下去。可谁也不曾想到,小菊的母亲竟吃野菜中了毒,在炕上昏睡了几天之后,也撒手离开了。杨家责无旁贷地收养了小菊,但这种收养却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在小菊父母还活着时,两家老人也曾在私下里商量过孩子的前程,那就是两家人要结成亲家,亲上加亲。也只有这样,两家人的情意才能绵延下去。那一年小菊十七,杨铁汉十八岁,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早该是谈婚论嫁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小菊的母亲也去了,剩下孤女小菊一人,杨家理所当然地就把小菊接进了杨家。杨大山一家为不亏待小菊,还是比较正式地下了聘礼,算是定亲了。然后,小菊就进了杨家大门。那是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