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13页)

一个女人没来由

和一个皮匠轧姘头

被三岁的小孩撞见了

还是皮匠在上头。

柳柳脸上一阵通红。今天早上柳柳第一次起得这么早,再过三天,就是她父亲六十寿辰了。她踏着咯吱直响的楼板,朝院里走去。在最后一级楼梯上,她踩到一堆软乎乎的东西上,冰凉的气流立刻沿着她的脚底传遍了她的全身。在天空灰褐色的光亮中,她看见那是一只死鼠。

老鼠怎么会死在这儿?它的肚子鼓鼓囊囊的,张开的尖嘴中露出白灿灿的牙齿。柳柳绕开了它,走到院子里。她看见父亲坐在不远处的一块护栏石上,慢慢地吸着烟。她常常看见父亲像一块风动石一样坐在那儿。她想起天快亮的时候,她听见屋外的风声像孩子的呜咽一样,她在这种令人心怵的叫声中模模糊糊地睡去,隔不多久,屋顶的瓦楞上发出的响动再次将她惊醒。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屋顶上走,瓦片被踩碎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柳柳披上了衣服走到了卧室外的走廊上。她看见大雪飘飞的夜色之中,对面树丛里烟斗的火光忽闪忽灭,她知道是父亲坐在那儿,就返身进了屋。

翠婶已经早早地起来了,她正举着一根绑着鸡毛的竹竿在打扫廊下的积灰。

“柳柳,”赵少忠说,“天快亮的时候,我看见你到走廊外转了一转,你看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柳柳说。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没有,”柳柳怔了一下。“我听见外面的树枝被大雪压断了,就出来看看。”

“你总是疑神疑鬼的,”翠婶说,“我看见你每次去关院门都要探头去看看门外,我真担心你会给吓出病来,晚上要不要我来陪你睡?”

“不用了。”柳柳勉强笑了一下。

“整天抖抖索索的,看见自己的影子也要吓一跳,我真担心你会被吓出病来。”翠婶沉浸在她劳作的快乐之中,唠叨个没完。

柳柳迷迷糊糊地穿过院子的北门,走到了大街上。今天是香火节,她跟着三三两两的香客在飘飞的雪花之中朝南山走去。

现在,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柳柳看见在背风的河坎上,没有被雪花覆盖的鱼尾纹滩涂在将近的夜色中落满了小鸟。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挤缩成一团。

“你看,你的手都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红了。”皮匠说,他见柳柳没有抽回她的手,又朝前移了移,她能看见那张黧黑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像映入夕阳的窗子。水珠从旁边的杉树枝上滴落下来,在火苗中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她又想起了南山的那座庙宇,焚烧的香的热气把屋檐上的积雪都烘化了。午后,香客们快要散尽的时候,柳柳在一个老迈的女尼对面坐了下来,这个女人毫无顾忌地脱下青纱帽,搔着头皮,柳柳发现她的头发不像是被剃掉的,倒反而像是自然掉光的一样。

“你梦见麦穗梦见蛇梦见道士在桑林里走,这些都没什么,”女尼说,“只要不梦见下雪。”

“可是我梦见我的父亲……”

“你父亲什么?”

柳柳满脸一阵绯红。

女尼打了一个响嗝,喝了一口茶:“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得到,你回去到河边烧几刀纸驱驱邪吧。”

柳柳觉得手背上一阵毛茸茸的,像虫子在爬。皮匠将另一只手放到她的脖子上,柳柳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旷野上变得急促起来。雪越下越大了,她隐约看见身后的村子里已经点上了灯。

“你的手粉嫩的,”皮匠吐出一口一口热气,把声音压得更低,“你的身上每一处都是嫩的,像竹笋刚刚从地里冒出来还没有长熟,像个小疙瘩……”

柳柳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赵家的女人都像你一样漂亮,可她们全是骚货。她们在羊圈里,在铁匠铺的火炉前,在麦地里……哈,你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她们大腿绷得笔直,有的是用不完的力气……”

皮匠的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滑到了她的胸口:“我知道怎样把火越烧越旺……”

柳柳看见那根粗圆的枝条在那堆纸烬中烧得通红,她悄悄地抽出了它,皮匠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她突然一闪身,把烧红的枝条按在他的手背上,她立刻闻到了空气中散发出的一股皮肉被烧焦的气息。

皮匠一撒手,翻身滚倒在雪地里,他的牙齿咬着地上露出的草皮,发出呜呜的叫声。

柳柳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村里走去。

7

哑巴站在那架木梯上朝墙上刷着石灰,蜷曲在墙根下的一条黄狗静静地陪伴着他。天空在晌午的时候晴了一下,现在又开始阴沉下来,零零星星地飘着雪珠。翠婶拎着一篮鲜艳的荠菜到河边的水码头上去洗,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她比画着手势跟他说了些什么。哑巴知道她是说那架梯子把墙脚下的一垄鸡冠花压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