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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往下,九禄发现自己已变成个老头,他最大的目标,是趁自己的腰还没劳损得直不起来时,置两个门面,一个给自己,一个给老伴,养老。
像这辈子其他的梦想一样,他想等两个门面到手,每个月领着租金,没事找老伙计们打打麻将喝喝小酒,有空再养只鸟或狗。那日子,该多……
但他似乎也知道,这事想想也不错,但可以肯定地说,在门面拿到手之后,马上还会有新事找上门来。也许是儿子或媳妇的就业,也许是孙子幼儿园借读费,也许是……
省略号后面是老伴和自己的病,他想了一阵,便不再往下想了。他恍惚依稀感觉,那个一劳永逸的梦想,确乎如身下的影子,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
冬日阳光
在一家街心花园咖啡吧喝茶时,看到一个白头发老人蹒跚着走来。这是冬日难得的一个艳阳天,许多人都出来晒太阳了。
老人选了一个向阳的位置坐下,服务员跑过去问他喝啥茶?老人说走累了,歇歇行不?
服务员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说:“一茶一座,不喝就起来。”
老人面色尴尬,小心地问:“那……多少钱一杯茶呢?”
“十元!”服务员的声音既冷且硬如一根冰棒,他看老人的穿着与长相,都不像是他的目标消费者。
老人扶着椅子,摇摇头说:“太贵了,太贵了!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街心花园啊!”
“对啊!是街心花园。可现在承包给我们开咖啡吧了。”
“可当初拆迁我的房子时,没说要开什么吧啊!他们说是修街心花园。如果说是吧,杀死我我也不会答应搬走的!”
服务员裹着一股冷风走了,他对与卖茶无关的絮叨没有什么兴趣。而老人的一脸无奈的表情,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接下话头,和老人聊起来:“您以前住这?”
老人点点头,指指不远处一棵银杏树说:“那就是我的天井,有一个小花圃,出太阳的时候,周围的楼房缝隙正好错开,可以晒半天太阳呢。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喜欢泡杯茶晒肚子。”
“那您现在住哪儿?”
“我搬三环路外安置房去了,拆迁时我因为钱不够就选择了异地安置。本来我两间房一个天井,换这里一套电梯公寓是没问题的,可人家说地不算钱,我如果想搬回来,就要补一点,所以就搬出去了。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十年,肯定舍不得,可人家说是要修街心花园,我想这也是好事情,好歹都是给国家做了贡献,可现在……”
老人语音中有一些颤抖和伤感。
他转身,颤巍巍走到白果树下,轻轻抚摸了一下树身。
这时,仿佛有什么感应,一阵风轻轻地吹来,满树金黄的树叶,如受惊了的蝴蝶,旋转着,飘摇着,缱绻着,落在老人的头上,肩上和胡须上,然后打着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轻细的叹息。
老人的眼睛迎着阳光,有一股亮光在闪动着。
他再一次轻轻拍了拍树身,如好友告别一般,转身走了,身后弯而蹒跚的影子,如沙包一般沉重。
这一次,树没有掉叶。
在很远的地方,我听到老人轻轻的一声叹息:“唉!就这点阳光,也被他们骗来卖了!”
老人的声音很轻,却有一股震人的力量,这时,又一阵风起,满天树叶,如金色的羽毛,铺天盖地飞落下来。
墙
芳和兰同年同月出生在相邻的两间小房子里,房子与房子的直线距离是五米,她们在彼此的啼哭和嬉闹声中长大并成为同学。当她们第一次在小学的教室中认识对方的时候才知道她们原来是邻居,只是中间隔了一道围墙。
这是一道工厂家属区的围墙,芳在围墙里,兰在围墙外。这并不妨碍她们成为好朋友,她们经常隔着围墙问作业或喊对方起床上学,有时甚至会骑上墙头上去看星星或捉萤火虫,她们像许多小伙伴一样分享着童年的友谊带给她们的快乐。
很多人都说,这两个女孩子像一对孪生姐妹一样漂亮而欢快。
她们一同读了初中、高中,并成为很多男生梦中的初恋情人。
她们一同参加高考,并双双落榜。
在落榜的那些日子,她们常坐在围墙头上,叹息人生和未来。
有一天,芳得到消息,应届高中生可以参加招干考试,兴冲冲地约了兰一起去报名。兰因为没有报名必需的城市户口,脸涨得通红地悄悄地走了几天没有出现在围墙上。
芳考上干部了,给兰报喜,并安慰她说:“你的成绩比我好,会有机会的。”
兰没有回答,只是很远很陌生地看着芳,眼神怪怪的。
芳被分到公安局上班那天。兰也出门去打工了。
很久很久以后,在高中毕业五周年的同学会上,她们又见面了。芳刚和局长的儿子结了婚,穿着一件漂亮的红色套装,远远地看见兰穿着一条白色的纱裙像芭比娃娃似的向她款款走来。她们很有礼貌地点点头,笑了笑。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