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二章(第10/11页)

“有什么好通知的呢?”赛里木带着真诚的不解神情问道。

“这个这个……我们好向您汇报呀!早知道您来,我就该等着您,不去驾这个牛车了。您不知道,油料作物是非常娇嫩的,交给那些小伙子拉运,我总是不放心……那,怎么办,是不是下午把生产队以上的干部召集起来给您汇报?”

“不忙,我要在您们大队呆些日子呢。”

“您先不走吗?那可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请您帮助我们传达中央的文件吧。”

“我就是来和大家一道学习的。”

库图库扎尔又接连说了五六个“太好了”,然后对县委书记的食宿生活做了细致的询问,赛里木谢绝了到库图库扎尔家里住的邀请,说明他的行李还在公社,傍晚准备拿到大队来,睡在大队部的随便哪一个房间就行了。吃饭呢,赛里木准备轮流在各户贫下中农家吃派饭,然后,赛里木问道:

“传达文件的事您们是怎么安排的?”

库图库扎尔其实并没有安排,但是,他以他特有的机敏不假思索地接了下去:“从明天晚上起,每天晚上开支部会;先在党内传达,逐步扩大到干部和群众。”然后,他一气呵成地向伊力哈穆喊道:

“伊力哈穆!庄子这边的党员您都通知了吗?”

伊力哈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您忘了?”

“我忘了什么呢?”

“开会呀,党支部会,就在明天晚上,昨天我不是告诉了您了吗?”

“我昨天根本就没有见到您。”伊力哈穆冷冷地说,然后低下头继续干活。

“我的天!” 库图库扎尔喊了一声,本来,他想当着赛里木的面顺手给伊力哈穆一击,如果是别人的话,他说不定要立即教训人家一番,说人家党性不强、不重视党的会议之类,人家越莫名其妙,他的随口的突然袭击就越不会受到反驳。但是,伊力哈穆的沉静与冷淡使他不敢做得太过分,他宽大为怀地用鼻子一笑,含含糊糊地说:

“反正咱们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记错了,算了!那么,我现在正式通知您,明天晚上开支部会,您不会忘掉的?”

“对!”伊力哈穆回答。

库图库扎尔赶车走出去没有几步,又听到了赛里木招呼他停一停的喊声。他狐疑地回过头去。赛里木走过来,没有说别的话,弯下腰把散开了耷拉到牛腿上的缰绳拉起,捋直,系紧。又把牛背上歪在一边承力偏到一侧的小鞍子扶正。库图库扎尔忘了查看套具,搞了个乱七八糟,赛里木的这一举动使库图库扎尔刷地红了脸。

赛里木在爱国大队的第一天就这样度过了。他参加了劳动,看了庄稼和田地,吃了瓜,喝了奶茶。他接触了许多人和许多事,许多的印象交织在他的脑海里。

夜晚,他住在大队党支部办公室,临时拼上几个桌子就算是床。屋里还残留着一些硫酸铵的气味,开春时候,这里临时堆放过化肥。窗子框和屋顶上的席都有些破烂了,特别是顶棚上,有漏雨的痕迹(虽然从一年前库图库扎尔在每次支委研究工作时都要提出给大队部的房顶上草泥的问题,不知为什么,迄今还没有实现)。房屋是简朴的,但是赛里木很欢喜。像鱼儿来到水里,一下来,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思想方法以至精神面貌都发生了可喜的变化。他和人民更近了。他头脑里的实际情况和实际问题更多了。他的心情更充实也更自如了。虽然担任县委领导职务也已经五六年了,但是办公室一坐他总觉得六神无主。脸上没有土,身上不出汗,鼻子里闻不见牛粪、青草和柴油的气味,手里握不到厚实的硬茧……这可叫人怎么过下去!

下乡,要下乡,非下乡不可!他像铁片受到磁石的吸引,一接触生产队的生活,他就被那蓬勃的生气、斑斓的色彩、错综的矛盾所吸引住了;又像一个好学的人打开了一本还散发着新油墨的香气的大书,有无比丰富、生动、深刻的学问等待着他去开掘钻研;还像一个船长的出海,天高、地阔、水深,有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风疾浪高,考验着他驾船的本领……是的,当农民们知道他是县委书记以后,都对他很尊敬,很亲切。当然,这并不是因了他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没有党,没有新疆的解放,他也只能和世世代代的维吾尔贫雇农一样,终生在死亡线上挣扎,为了一小块馕饼而辗转流离,历尽贫穷和饥饿,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几乎是毫无价值地苦难中度过每人只有一次的一生。然而今天呢,连伊塔汗老太婆也骄傲地宣称自己是“公家的人”!人们尊敬县委书记,当然是出于对党的爱戴。党不愧是人民的鼓舞者和组织者,不愧是对社会进行革命性的改造,使之攀登到人类历史的发展阶梯上的高峰的先锋力量……还有比这更伟大、更引人入胜的事业吗?还有比做一个党的干部更光荣、更艰苦的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