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14页)
三爷提供说,当年八路方面的人说,小雨叔父是负责特工情报工作的,工作非常出色。一九三年五月五日深夜,涉县八路军、共产党和大部分群众得到情报后的撤离是相当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这与叔父提供情报的准确无误不无关系。叔父的被捕是在涉县西北十五里的刘各庄而不是涉县八路军根据地本身。身为八路干部的叔父在撤离之际为什么要离开群体去刘各庄,没人能讲得清楚,这也是多年来症结的所在。有人说叔父是企图与西北三十里外奶奶顶的游击队取得联系,但当事人回忆并没有賦予他此项任务,何況奶奶顶的游击队早进了太行山,他没有必要再去那个地方。
当事人提供的情况是正确的,这一点小雨后来在日本官方资料《华北治安战》中,在日军有关华北编制序列方面的史料和作战行动线索,已经得到充分证实。日方的战事记录如一九四三年四月三十二日,日本以35、36、37、69四个师团和第3、4两个独立混成旅团构成了以合涧为中心的直径约四十公里的包围圈。二十四日晨,国民党军新编第五军军长孙殿英投降。五月五日,国民党军第24集团军司令庞炳勋投降。当曰,日军转移兵力,对以涉县为中心的八路军根据地实施包围。六日,第36师团从潞城,襄垣,辽县附近,独立混成团从武安东北地区,从林县北部之任村,从滏州,分路向涉县合击。但由亍八路军善于避开正面交战面彻底实行分散游击的战术,至十三日,各路合击兵团在涉县会合,却未获战果,只获取了八路军少童遗弃物资,小雨特别注意了少量遗弃物资几个字,内中并没有八路干部这的信息,也就是说叔父的被捕的确不在涉县八路军指挥部,他是在安全撤离了涉县以后又返回头落入敌人之手南。其时,涉县周围及刘各庄已被日本人所占叔父为什么还要深人敌人腹地,自投罗网,这点是谁也说不明白的。
小雨是在五月小麦即将开镰的时候来到滏州的。
下了火车便住进车站的旅社,她的中国身份证给了她极大的方便。因为是私人寻访,所以打枪的不要,她的一身短打扮,牛仔短裤宽丁恤跟昔曰汉奸的纺绸裤褂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五十余年前的人物和事件,滏州人感兴趣的已不多,谈及保安队队长,被问者无不摇头,有人问她是不是指这里合资企业的保安队,那个队长也姓史,叫史文革而不是史国璋。这使得小雨很讨厌保安这个词,无论是昔日的汉奸队还是今日的保安队,给人的感觉都不很清爽,尽管这个词在梁惠王那个时代就有了,也让人没有好感。不搞清史国璋下落回日本后无法向顶头上司交差。在鬼子与汉奸之间,她觉得,她扮演了一个更为灰暗、更为含混不清的角色,比起敢堂而皇之当汉奸的史国璋来,她真可算作不伦不类了。
小雨顶着烈日走在滏州的街上,柏油路是新铺的,存徇作路上荡荡悠悠地散步,路油子一般,见车来了也不躲。树荫有卖冷饮的摊子和打台球的桌子,几个光着脊梁的闲人在打球,这项很高雅的绅士活动一旦搬上大街,不知怎的,给人一种跑了汽儿的香槟的感觉。
这是过去老城的街道,新建的滏州城已在北面拔地而起。那里有高楼大厦,有宾馆,有公园,还有门面威严的政府办公机构和一片漂亮的高科技开发区。但这里是老街,即便是老街也已与五十年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房屋贴着白瓷砖,安着防盗铁闸门,成为商业的门面房。小雨不明房屋为何饮像洗澡塘一样贴白瓷砖,这使人联想到附近有瓷砖厂,那叭产的瓷砖没有贴进住家户的厨房与厕所,全贴到街面上束堪称老市新风景,滏州一大绝。
街的尽头有座青砖高墙的院落,厚实的墙磨砖对缝,多少春秋仍然屹立不衰,然而那晦暗残旧的木门和那为车辆进出方便被锯断的门坎,却显出风雨沧桑的破畋。小雨从挎包里摸出笔记本,那上面有久野画的当铺地点及门面印象图,为她饯行那天,他把这张图和那双银筷子交给她的时候,那份郑重,那份诚挚,那份信赖,让她没有推托的余地。在滏州的当铺旧址前,小雨展开了久野的印象图,展开了五十年前一个鬼子少佐的记忆。按图索骥,这里该是过去的当铺,是久野设计的寻找史国璋的切入口。小雨极其明白,保安队长史国璋逃得过国民党的清查却逃不过共产党的镇反,纵然都成漏网之鱼,还有一个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叭伍在等着他,幸存的机会几乎为零。当然也有一种存活的可能,就是他是共产党。在久野委托小雨寻找史国璋的时候,小雨谈了自己的看法,她说,她对久野寻觅史国璋的动机不能理解,在战争中沆瀣一气的鬼子与汉奸,如今要携手共叙友情当地政府不会熟视无睹,当地百姓不会不说三道四,当年被害人的亲属不能不义愤填膺。久野说,这实际正是他不愿自己出面的原因,他找史国璋是出于个人感情,私人友谊,史国璋于他太重要了,于他编撰的《华北陆军作战史》太重要了,找不着史国璋,找到他的亲人也行,比如妻子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