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存档-3 女人穆天宁(第8/11页)

“是吗?我看没什么两样啊。”

“不一样,他好像在笑。”

“没看出来,错觉吧,妈。”

“可能吧。你先回家睡觉,早饭我做好了放在电饭锅里。对了,护士说,你昨晚背过来一个女孩儿,人呢?”

真应该掌嘴。

“已经走了。”

“哦,回家吧。”

十个小时之后,我又回到病房。妈妈正坐在椅子上和父亲说话。

“当时如果不是你,那年厂里的扑克双打比赛我们就是冠军了。谁想你打到一半,埋怨我出错了牌,扔下牌走了。谁没有出错牌的时候?错了再想办法赢回来,扔下牌走了可是你的不对,多好的一手牌啊。”

“妈我来了。”

“哦,那我回去。指甲剪得挺干净,我都没有想到给你爸剪指甲。”

“回去吧,明天不用那么早过来。”

“对了,有空帮我买一台半导体,我的那个又坏了,想听点地方戏。”她出去之前说。

独自一人再拿起《击壤歌》读,这一次发现安歌从中提取的信息好像都和海洋有关。那首圣诗虽然没有明确提到海洋,“可不忍一沉沦”也可视作孤岛一样的人的沉没,况且在她声称自己所写的小说中,也化用了圣诗中的句子说,阳光照耀海水,也照耀我们。而那首朝鲜童谣《小白船》不但提到了海洋而且提到了灯塔。船,海洋,灯塔,也在她口述的小说中出现。在《击壤歌》的135页和184页两次引用了一首诗:

我从海上来,带回航海的二十二颗星

你问我海上的事儿,我仰天笑了……

如雾起时

敲叮叮的耳环在浓密的发丛找航路

用最细最细的嘘息,吹开睫毛引灯塔的光

赤道是一道润红的线,你笑时不见

子午线是一串暗蓝的珍珠

当你思念时即为时间的分隔而滴落

我从海上来,你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

迎人的编贝,嗔人的晚云

和使我不敢轻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区。

显然这是一首以航海所见为喻的情诗,而安歌从《击壤歌》里和海洋有关的描述和引用里面到底看出了什么呢?她自己所写的小说中的船,海洋和灯塔又是指什么呢?不过我至少可以确定,安歌的失踪和这些看似缥缈的隐喻有关。

“还不赶快帮帮我!”穆天宁抱着一大盆半人多高的植物踉跄进门。

“什么东西!”我扔掉书跑过去把底座抱住,植物的刺二话不说把我的脸划了一道口子。

“不认识?芦荟啊。放在窗台旁边就好。”她果断撤出了手,一边拍掉手上的土一边指挥我。

“弄这一大盆芦荟干嘛?”

“房间太素净了。病房没有花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

“这哪是花?分明是树。”放下芦荟,我摸了摸脸,还好没有伤口不深,没有出血。然后我发现她的脸上也有好几道细微的划痕。

“你这个房间最适合芦荟了。日照又足,温度又高。护理病人容易肝火上升,吃点野生芦荟治肝火,清心热。还有你知道芦荟拉丁文里的意思是什么?”

“不知道。”我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植物有点茫然。

“青春之源啊,正好我家有一盆,就给你搬来了。”

“谢谢你了。”

“不现在吃一点尝尝?”

“不用,先坐下歇会。”

“叔叔,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可是过了很忙的一天,又是审稿,又是开会,中途睡着,还被总编骂了一顿。”她走到床边。

“和过去一样。”我说。

她把挎包扔下,帮父亲按摩脚底。这天她换了一身白色,连包也是白色,好像身上装了一扇百叶窗,用手一拉,黑白颠倒。

“我说天宁。”我的声音像讨厌的蚊子。

“说吧,天吾。”她偏过头,手上没有停下。

“我们认识不久,你不用帮这么多的忙。”

“反正我晚上也没事,而且外婆上半年去世了,这一身手艺就借给你用了,不用过意不去,请吃火锅就行。”

“不是,我是说,你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怎么办就坐在那陪我聊天,如果您老愿意抬起屁股给我倒杯水,那就更好了。”

我倒了水递给她说:“我的世界里没有女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喜欢男人?你?这么时髦?”

“也没有男人。只有我自己。我独来独往惯了,父亲我一个人也能照顾。”

她停下手看着我,我后来回想,那是种带着笑意而让人心碎的眼神,而当时我只是意识到她在认真看着我。

“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很难解释,所以如果这么理解能帮到你,这么理解也行。”

“你的朋友失踪之后,你就一直独来独往,我理解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