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存档-1 警察蒋不凡(第7/9页)

“可以这么说吗?你第二次作案,选择他们家,除了泄愤和作为一个罪犯专业上的考虑,还有羞愧,因为他帮过你,而你又搞砸了。”

他把水喝干,把纸杯还给我说:“也许可以,也许,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也可能是,我在毁灭自己之前,想先毁灭掉和自己有关的美好的东西。就像是小孩儿生气的时候,摔碎自己最好的玩具。”

“你知道第二次跑不了了。”

“说不好,有预感,但是也不是坐以待毙,如果你们抓不着我,我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去,就是挺奇怪的一种状态。”

“嗯,你对自己怎么看,自己这个人?”

“到现在这步,我也有责任。”

“这个说法有点不磊落。”

“那我管不了,是你的事。如果非要换种说法,可以说,我其实可以更好。”

“你不一定非得这么做,我这么理解对吗?”

“差不多吧,人做每件事都有理由,大部分时候,但是那些有理由的事不一定非得去做。”

他把眼镜摘了下来,又擦了擦,我才发现,他的眼镜没有镜片,他一直在擦的是镜框。他戴上裸露的镜框看着我,说:“面对痛苦的方式有很多种,我的方式不好,坐在这里我想清楚了这一点,尤其回想在杀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就像小兔子一样被我擒住,割断了喉咙,连央求我的机会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不想让他们和我一样,像个孤儿一样活着。也许我不一定非得替他们做这个决定,那是他们自己的生活,我的方式不好。你是不是想听这个,我的忏悔?”

“我不认为是忏悔,说实话,但是有真实的成分。”

“对,也许我只是编给你听的,打发时间。”然后他不说话了,拿起笔和纸片来继续写字。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案子你只做过这两起是吗?”

他不说话,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来过,他从来没说过话一样。

“2003年,住在皇姑区岐山路一栋日式民宅里的一个十八岁女孩儿,失踪了,没有尸体,没有遗书,那是你第一次作案第二年的事情,你记得些什么吗?”

他不说话。

已经够了,也许他这么想。

我说,保重吧,李德全。

我转身走出走廊之前,他在我身后说:“我从来不搬动尸体,我害怕那东西。”

我转过来说:“谢谢。”

“不用,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在侮辱我。也请你保重,你不会每次都这么命好。”

然后他继续写字,看起来那个时候,写字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就像我不得不逐渐承认蒋不凡是个天生的警察一样,在我跟了他三年之后,我就不得不逐渐承认,作为一个警察,他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一点。除了警务,他还负责一些帮派活动的安全,也为帮派之间的争端居中调停。调停这件事情程度可深可浅,或者,逐渐由浅入深。他会在电话里说:铁军,晚上六点黄河大街韩都烤肉,你来。席间他说:六子的事儿我知道啦,你先不用动他。铁军什么也不吃,说:他容不下我。蒋不凡说:我知道,以后再说。铁军喝了口大麦茶说:好,蒋哥,那我先走。他说:吃片肉再走。铁军就从篦子上捡了片半生不熟的肉放在嘴里,嚼烂,咽进肚里,说:蒋哥,那我先走。他说:过一个月回头请你到家里头吃,你嫂子想你了。铁军站起来,冲我点点头,然后走了。我跟他的时间久了,他开始介绍我,说:这是天吾,我朋友。对面说:天吾哥,多照应。我说:叫天吾就行。一次见到的那人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怎么也有四十岁左右。他说:别客气,我是少白头。蒋不凡指着我说:你们不要犯在他手里,他是少年包青天。中年人说:不会,我们都是生意人,不做违法的事情。就算将来有点小毛病,也得绕着天吾哥走。蒋不凡说:那就好,挣钱是对的,钱没得罪任何人。别干违法的事儿。中年人说:是,钱是无辜的,是这意思吗,蒋哥。蒋不凡点点头,说:白头,你去秦皇岛住一阵。中年人喝了口酒,说:多久?蒋不凡说:不一定,先过去,那边有朋友接你。中年人说:我老婆孩子怎么办?蒋不凡说:一起过去,机票已经买好了,去毛锋那拿。到那之后,少出门,有事儿就报警,懂吗?白头点点头说:我孩子上学怎么办?蒋不凡说:我想办法。你最好改个名。白头说:不改了吧,就这样,用了几十年了,老婆说梦话喊的都是这个。蒋不凡点点头:好,你孩子最好改个名吧,别太自私。白头说:行,给她改了。蒋不凡说:她原来叫什么?白头说:叫唐琳。蒋不凡回头看我:你说改个什么名字好?我说:我不知道。蒋不凡说:知道你不知道,随便说一个听听。我说:唐若琳。随便说的。蒋不凡对白头说:你觉得怎么样?白头看看我说:好名字,唐若琳,唐若琳,好名字。蒋不凡说:那就叫唐若琳吧。再别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