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第10/11页)
郎中把我娘的裤子脱下来,用一把镊子将那些碎玻璃一块块地拣出来,放到桌上。
我数了五遍,也没数清那堆玻璃一共有多少块。
福寿
你要是第一眼瞧见金子那副羞羞答答的模样,你还以为是遇见了天字第一号的贞女呢。可是你一旦将她弄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扯下她的衣裳,她就会一下子暴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这就证明了一个万古不变的真理,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贞节女人。妇女们守住了贞操只不过是为了装装门面;姑娘们是为了替自己日后找到一个有钱的主儿积攒下一点可怜的名声。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我第一次将金子弄到手,还是在闹饥荒的那年秋天。一天傍晚,我看见金子提着竹篮到地里去摘金针,就悄悄地撵上了她。说实话,我当时还真有点心虚呢,可反过来一想,好事也不能自己送上门来啊。我的心一横,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事实证明,这种事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在金针地里放倒了。除了压坏了一片金针树之外,天也没有塌下来。看来,一个人要是打定了主意去做一件事,没有不顾一切的勇气是不行的。
在我从金针地里回来的路上,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我将这件事立即告诉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将我的快乐与他们分享。可出乎我的意料,人们那会儿都被饥荒折磨得失去了上进心,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听我讲故事。那帮蠢货真是俗不可耐。
如今这年头已是今非昔比。村长也老得像一堆狗屎。可他倒也没忘了向村里的年轻人炫耀自己的过去。每当他坐在弄堂口吹嘘自己和金子如何如何的时候,我总是不失时机地提醒他:如果说你的确找到了一块宝藏的话,那宝藏的大门还是我福寿打开的呢。
自打我和金子有了那回事情之后,村里的男人很快就像苍蝇闻到了鱼腥一般朝金子围过去,到最后,大伙儿谁都搞不清龙朱到底是谁下的种。
要说金子那婊子,可也真是个尤物。我们每一次做那样的事,她都会想出一些新鲜的花招来。除了冬天之外,我们俩在一起的夜晚大都在野外度过,有时是在抽穗的麦地里,有时是在红麻丛中。不过,要说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那还是村后的墓园。我不知道金子为何总是喜欢到那里去。我们在干那件事情的时候,她还会冷不丁地冒出一两句下流话来,要知道,这种下流话旁人说说倒也没什么,可它从一个知识分子的嘴里吐出来,那味道可就不一般了。我常常被她吓出一身冷汗来。
鸭子巫婆说,凡事总有个报应,我想这话一点没错。我和金子来往了几年之后,我就发觉情形有点不妙了。起先是撒不出尿来,后来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墓碑、磷火、墓栏中的树木和金子一丝不挂的样子。有一次,我半夜里爬起来照镜子,让我娘给看到了。她第二天就将我拽到郎中家里。郎中听完了我娘的话就哈哈大笑起来:
福寿啊,你快变成《红楼梦》里的贾瑞了。
如今,金子已经死去了。我也像秋后的浮萍一样枯掉了。我走路都是摇摇晃晃,恨不得咳一声都要跌倒。我落到了现在这步田地,都是当初给金子淘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人悄悄地给我起了一个绰号。
他们都叫我药渣。
玄圃
金子在一个溽闷的午后突然去世了,就如一条湍急的河流终于甩掉了自己,消失在了光阴的背后。那是四月末的光景,麦村的居民正在田头收割大麦。
金子的死去带走了一段喧嚣的岁月。时光的幕帘在她的身后悄悄地合上了。仲春时节的蒙蒙细雨给第二天举行的葬礼以一种相得益彰的伤感气氛。
我已经无法记清金子的好时光是在哪一天结束的。很久之前,村里的人们就不再谈论金子了。到了一九八〇年前后,新一代的麦村居民尚在无所适从的金钱世界中寻找着自身,他们对于金子的自杀已经失去了耐心和兴趣。如果说金子过去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人们的神经,时至今天,它早已成了一种偶尔被人提及的传说。
在金子日益衰老的晚年,我时常看见她一如往常地在村中转来转去,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或者一段绳子,向她遇到的每一个人讲述未来的自杀计划。碰到这种情景,人们不是未置一词地匆匆走开,便是心不在焉地与她敷衍两句。那时,龙朱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像他爹树生一样,他成了一个手工精细的木匠。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亚农说,对付我娘那样的疯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一个木笼将她像鸡一样地关起来。倘若不是新上任的村长出面干预,我怀疑龙朱或许真的就会做成那么一只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