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7页)

第二天,马锐醒来后,父亲已经走了,桌上摆着给他留下的一份早餐,盖着碟子保温的豆浆和三根油条,旁边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和三元钱,纸条上注明两元是给他这周的零花钱,一元是还他的一笔欠债——“两清了!”纸条上最后一句话是这么写的,后面是一个粗大的惊叹号。

马锐吃了油条和豆浆,没动那笔小钱和纸条,然后背上书包,走到放杂物的双屉柜前,拉开抽屉,检视了片刻,挑出一把锥体细长雪亮的螺丝刀,握在手里掂了掂,放进书包——整个咀嚼咽食和往书包里装螺丝刀的过程中他始终平静,动作从容。

他打开屋门走出去,从阴暗的房内一下进入到强烈的阳光下,他不由眯起眼睛。

夏青背着书包等在院门口,神色严峻。

他经过夏青身边时并不看她也不说话就像不认识她,出了院门来到胡同里便加快了步伐,想要甩掉她。

夏青紧紧跟着他,有时小跑几步,免被落下太远。

阳光照在胡同里,像透过花房的玻璃天窗洒下来那么浓密、光雾迷蒙。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紧紧相跟脚步匆匆地在胡同里穿行,鞋底交错踩打着柏油路面发出拍手击节般的脆响,两只同样式同分量的书包在他们不同弧度的胯侧喘吁般地颠动着。

他们接近胡同口了,络绎闪过的公共汽车和电车的中部路数牌都能看清了,自行车的铃声和汽车轮胎的轧轧声以及人群的嘈切脚步混成一体又各自突出地扑面而来。

他们看到那群散站在大槐树下台球案周围的长发年轻人的手执球杆的身影,和完全处于树荫下清楚得如同照片的脸容。那帮坏蛋也看见了他们,有几个背向他们的也转过身,脸上笑嘻嘻的,看上去似乎毫无恶意。

马锐在看清他们之前,一直是情绪饱满、高昂的,待一走进他们的视野,立刻感到畏缩、战战兢兢犹如走进地窖阳光一下消失、隔绝了。他疾行的步伐也随之放慢了,变得踌躇、拖沓,蹭在地面嘶啦啦响。

几个家伙晃晃悠悠走到路中间,好像站在那儿聊天,眼睛却嘲笑地盯着走近的马锐。

马锐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他已经闻到了那帮家伙身上的烟味儿,几双肮脏的皮鞋和旅行鞋出现在他眼下。他看着自己的两只脚往前走,一只皮鞋忽然抬起绊了他一下,他一个趔趄猛然站住。

几张微笑、长满疙瘩的年轻的脸看着他。

“怎么,见着哥们儿假装不认识?”一个脸形瘦长白皙的小伙子笑着对他说。

他刚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去,背在肩上的书包被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宽肩小伙子兜头摘走,书包带刮红了他的耳朵,扶着书包的一条胳膊也被拽疼了。

他奋力去夺,那个小胡子迅速把书包扔给另一个小子,一群人哈哈大笑。这时,只听夏青在一旁尖叫:“你们干吗抢人家书包!”

坏小子们一边手脚不停地继续来回扔马锐书包,一边扭脸瞅着夏青大笑着调侃。

“哟,这还有一个看不惯的,你是他什么人呀?”

“甭管什么人,你们抢小孩东西就不对!”夏青毫不畏惧,并上前帮马锐夺书包。

“嗬,这么小就会扑爷们儿了,扑得够熟练的。”

有的主儿还冲马锐说:“怎么着,今儿你带着马弁哪?这丫头是你媳妇吧,这么护着你——够会玩的。”

说这话的小子手腕被马锐一把攥住,划出两道白印。他抬手给了马锐一个耳光,另一只手用力把书包扔出老远,骂道:“你他妈弄疼我了,找抽哪!”

接着就把手一直指到马锐眼前,“你他妈还不服?不服——”立即又是一个嘴巴。

“你们怎么能打人!”夏青大叫,“你们怎么动手打人!”疯了似的上前猛推那小子,把马锐往后拉,“你快走!”

她哪撼得动那个壮小伙子,反被那位一把扒拉到一边去。

“哪他妈有你这小母夜叉乱掺和的!滚一边去!急了我连你一起抽!”隔着夏青一脚把马锐踹一跟头。

“你才多大,就知道护汉子,回头找你们学校告你们老师去——这也忒早恋了。”小白脸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

“你们打人就不对,打人犯法!”夏青不屈不挠,被扒拉开,又勇敢地冲上去。

这时马锐已从书包掉落处满头满身尘土地跑回来,他手里端着那把大号螺丝刀,眼睛通红,遇到第一个碰上的小白脸,在行进中便用力向他后背刺去。

小白脸正嬉皮笑脸地拿夏青开心,毫无防备,被这一刺立刻怪叫一声,手捂着后背反弓着身体跳出数步。

“你妈蛋你还动改锥了。”小白脸站在一边检查着自己衣裳破口大骂,“你差点杀了我小王八蛋——毛衣都刺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