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对巨大事物的关怀使得人们友爱了。
夏青被学校选去参加开幕式献演,出任蜂拥而入满场放气球的少女之一。每天半天在学校操场排练入场时需要的轻盈步伐,晒得像非洲人。
她父亲夏经平很为女儿骄傲,专门找马林生炫耀了一番。马林生不动声色地听完,回头就找到马锐问:
“怎么没把你挑了去呢?”
“什么?”马锐不知所以。
“那个光荣的时刻。”马林生语焉不详。
“噢,他们只要女的。”马锐弄清了之后,说。
“我想要你知道,平时都好说,但我不想看到你在这种关键时刻显得落后。”马林生以前所未有的庄重对儿子说。
“我会像报上号召的那样,当好这好客的主人。”马锐发誓说。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猛地投入到那什么之中去。平常父亲每天上班前都要抽空儿穿上杏黄色的印有“先锋”字样的坎肩在路口维持会儿交通秩序,迫使行人走人行横道。星期天,儿子就站在胡同附近的街上和同学们一起吹喇叭敲鼓。两人都很忙碌,十分辛苦,碰到一起也是吃了睡,睡了吃,无暇其他。但彼此心情很愉快,不笑不说话。马林生真觉得生活变得理想了像歌儿唱的一样。岂止是儿子学乖了,全社会各行业包括大街上的闲人都变得懂事了。过去最让他犯怵的商店售货员现在见了他都像亲姐妹似的和气。起初他还有点不习惯,还是按照老例,进商店买东西低三下四。后来经过看报学习,仿佛有了撑腰的,再进商店便颐指气使存了一肚子词儿就等售货员稍有慢怠便摔脸子当场质问批评她——售货员压根没给他这机会!
马林生跟大伙儿像度蜜月一样陶醉在那新鲜劲儿里了。
那也是他和儿子的蜜月。
他曾不无得意地向老同学兼邻居夏经平炫耀自己教子有方——在夏经平向他炫耀女儿被选拔去当着亚洲各国来宾的面儿放气球是因为她多么优秀……几天后。
他劝夏经平也像他一样改变一下对子女的教养方法。
“你可不知道这一变的好处有多少,你放过羊吗?”
“没有。你忘了,我在兵团一直是打铁。”
“噢对了,你也没养过鸡,这你就没有放牧和圈养的比较了。”
“你说吧,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圈养饲养员多麻烦呀,每天得给它们喂食、清扫;早上开笼,晚上收圈,清点只数;夜里睡觉都不踏实,生怕黄鼠狼溜门撬锁叼走一只。放牧就不同了,满山遍野跑去吧,哪儿草美哪儿水甜就上哪儿足吃足喝吧,任你膘肥体壮,我想吃哪头了就上山抓回来宰了——多省事!它们还没意见,觉得自由了,心情舒畅长得还能不快?你可别小瞧这点心理满足,这可比拿笼子关着用灯照放音乐还奏效还提精神——也人道。”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拿笼子锁着夜里都怕黄鼠狼叼了去,可天下撒了去倒不怕被狼咬了?莫非这一带的狼你都打光了?”
“你没听说过那句俗话嘛: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怕是不行的,躲也躲不开。你得相信这家畜回到自然中会恢复增强抗御灾害的能力。所谓经风雨见世面,优胜劣汰,严酷的环境会逼得他们只能、必须更强壮。”
“你就不怕它们跑野了?你毕竟还是想有朝一日把它们吃了或者剪毛耕地再不然去集上卖个好价钱。它们倒是强壮了,锻炼出来了,不怕狼了——它们还会怕你吗?”
“这……”马林生一下被问没词儿了,张口结舌,咕哝着,“我不吃它们……也不卖不剪毛成不成……”
“那你养它干吗?这还叫放牧吗?噢,放出去了,这辈子谁也不见谁了,那不就是放跑了吗?‘牧’字如何体现?‘牧’就得包括管理。”
“……我这不是无为而治嘛……”
“你拉倒吧你!”夏经平不屑地一挥手,“就你这种饲养方针,谁敢把牲口交给你除非不想要了。”
“我说的是人,不是牲口。”马林生忽然想起来,“我不过是拿牲口打比方。”
“噢,你说的是人啊,我还当你跟我探讨骡马经呢。打了半天比方,我都想到邪处去了。”
“人就不一样了,人不是还有自觉性嘛……”
“倒是,要不怎么说比牲口强一截子呢。不过老实跟你说,人也不能这么养。小孩儿,那能算人吗?除了走道姿势跟牲口不一样,好多时候还没一老牲口懂事呢。就说马戏团那些狗啊猩猩啊哪个不跟小孩儿似的?怎么不说小孩识途偏说老马识途呢?”
“这我坚决不能同意你把牲口和小孩混为一谈!”马林生气愤地说,“你不信我说的可以,我这就把我们家那牲口……不,把我儿子叫出来,让他当着你面现身说法,让他亲口告诉你我这么做体现出的巨大优越性和对他身心发展的……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