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7页)

他将灯拧到最大亮度,举起来,对着身后下方的巷道摇晃着,喊出最后一句话:

“弟兄们,打……打呀!”

又飞来一片弹雨,他高高昂起的脑袋被几粒子弹同时击中了,脑袋上的破柳条帽滚到了地下,又顺着坡道滚到了风门前。手中的灯跌落了,灯火在巷风中跳了几跳,终于灭了。

项福广死了。

一盏生命的灯火熄灭了。

连同那生命的灯火一齐熄灭的,还有与这生命有关的许多秘密。

没有人想到他曾经是个告密者!

没有人相信他会是一个告密者!

守在风门口的弟兄们立即明白了自己和自己身后那几百名弟兄的处境,绝望地开了火。瞬时间,在从风井口到出井口的二十几米长的斜坡巷道里,一场激烈的争夺战打响了。

交战双方都无法使用更多的人和更多的枪,恶劣的自然条件,限制了战斗的规模,井上的日本兵架着一挺机枪向井下打;井下,十余个战俘用手中的三八步枪抗击。战俘们的劣势是很明显的,交火没有几分钟,就被迫退到了后面那道风门里面。

头一道风门外抛下了十三具尸体。

这时,孟新泽闻知交火的消息,带着断后的人马赶了上来,狂暴地发布了命令:

“打!拼着一死也得打,不打下这个井口,咱们通通完蛋!”

弟兄们只得在孟新泽的带领下,冒着机枪的强大火力网,拼命向上冲。

又有一些弟兄送了命。

孟新泽自己也受了伤,一粒子弹将他的胳膊打中了,腥湿的血糊了一身,直到中弹倒地时,孟新泽才明白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暴动失败了!

是夜四时十分,拥在风井回风道里的四百余名弟兄被迫放弃了攻下风井口的幻想,绝望而愤怒地返回了东平巷……

东平巷被一片阴冷而恐怖的气氛笼罩着。

聚在东平巷的人们处于骚动不安之中。

弟兄们无论如何不能接受面前这严酷的事实:他们无路可走了,或者饿死,或者被日本人杀死!他们觉着这不合情理!他们的暴动最初不是成功了么?不是说上面有游击队接应么?这些混蛋都跑到哪去了?日本人咋会用机枪堵住风井口?哪个王八蛋向日本人告了密?

弟兄们用最恶毒的字眼咒骂起来,骂乔锦程,骂何化岩,骂那些将他们置于绝境的人们。有些人一边骂,一边还大声号啕。死亡的恐怖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那轮曾经高悬在他们心里的希望的太阳,一下子坠入了无底深渊。

事情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几个持枪的弟兄冲到关着矿警和日本人的工具房门口,睁着血红的眼睛大叫:

‘‘毙了这些狗操的!毙了他们!就是死,也得拉几个垫底的!”

更多的人反对这样做,他们拥在工具房门口,拼命保护着工具房里的十八名矿警和五个日本兵,对着那几个持枪的弟兄吼:

“不能杀他们!不能杀!咱们得用这些家伙来和井上的日本人谈判!”

“对!不能杀!”

“不能杀!”

站在最外面的一个大个子东北人干脆拍着胸脯说:

“他娘!要杀他们先杀我!来,冲着这儿开枪!”

“砰”的响了一声。

竟然真的有人对着他的胸脯打了一枪。

“揍!揍死这王八羔子!他打咱自己人!”

“揍呵!”

“揍呵!”

聚在工具房门口的人被激怒了,怒吼着向开枪者面前逼,一盏盏发昏的灯火晃动着。不料,没等他们逼到那开枪肇事者面前,那弟兄已将上身压到枪口上,自己对着自己胸膛搂了一枪。

另外几个持枪的弟兄被扭住了,一些失去了理智的家伙在拼命打他们。工具房面前的巷道里乱成了一团。

孟新泽听到枪声,从里面的巷道里挤过来,对着那些兽性大发的人们吼:

“住手!都他妈的住手!咱们是军人,是军人!就是死,也得死出个模样来!”

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子竟将枪口对准了孟新泽的胸脯:

“滚你娘的蛋吧,老子们用不着你教训!”

孟新泽冷冷地命令道:

“把枪放下!杂种!”

“放下?老子毙了你,不是你,弟兄们走不到这份上!”

“老子再说一遍:把枪放下!”

那小子反倒把枪口抬高了。

孟新泽上前一步,在那小子脸上猛击一拳,一把将枪夺到了手上,抓住枪管的时候,那小子勾响了枪机,一粒子弹擦着孟新泽的耳朵,打到了巷道的棚梁上。

那小子被两个弟兄扭住了。

孟新泽将缴下的枪顺手抛给了身边的一个弟兄,镇静而威严地道:

“弟兄们!咱中间有人没安好心!他们想拿咱们的脑袋向日本人邀功领赏,保自己的狗命!这帮混蛋是一群吃人的狼,咱们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咱们今日暴动的失败,就是他们造成的!一定是他们中间有人向日本人告了密,日本人才在风井口架上了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