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他坦然无辜地看着晓鸥:骗子就骗子吧。不行骗怎么能从看家狗似的阿专手里弄到五千块。你们这些女人,真不识逗,动不动就叫人"骗子"。

"你给那个冒充黑摆渡的人几成?"晓鸥问。

"他要百分之三十,我还价还成二十。给了他一千。"

"你到底到妈阁来干什么?"

"看你啊。"他着脸。

"少不要脸。"

"顺便再跟你商量个计划,怎么样分期还款。"

晓鸥用两个眼白回答了他。

"真的,这是个特棒的计划,要不咱叫它计谋?"

你看,好事来了吧?晓鸥再次转身往外走。这次的"走"是衰老的,灰暗的。

"唉,你怎么又走啊?我真是跟你商量计划来的!你老不见咱们,才去推几把的!没承想,无心栽柳柳成荫,赢了小二十万!"他咧开嘴笑了。

老史的脸在晓鸥见过的男人中是破例的清瘦。不是那种多肉浮肿的中年面孔。晓鸥原以为只有那种附着一层厚肉的脸才会笑出这种无耻的笑来,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多么缺见识,老史此刻的笑脸上每条纹路都能用去书写无耻。这才是她见到过的最无耻的笑。

"什么还款计划还非得偷渡到妈阁来谈?"

"哎,这计划还真不敢在电话上谈。"他低下嗓音,探头缩脑。

"找人冒充黑摆渡,骗我的钱去赌,也是计划里的?"

"不就五千块嘛!"

他知道症结不在多少钱,在于手段。还在于逻辑的不符。他肯定是已经偷渡到妈阁并把身上所有钱玩光了才拉出个少年落齿的人渣,和他串通骗走阿专五千块的。他肯定是在人渣聚集的小赌档赢了几把,又来到金沙的。晓鸥把一个个推断排列在老史面前。

"我跟阿专借钱那天你就该露面的,谁让你不露面?你不露面我不赌干吗?"他激昂地说。正义在胸。

听上去他赌钱是为了惩罚晓鸥。但愿他哪天作为奖赏她晓鸥把赌戒了,她在晚饭桌上表达了这个心愿。晚餐开在她家厨房里。平时儿子坐的小椅子上坐着老史,晓鸥天天面对儿子,今天面对的是这个准人渣。她从不把客户带到家里。也从不让儿子见到在客户中八面玲珑的叠码仔母亲。她带老史回到家是一念之差。因为老史今晚的谈话对安静和私密有严格要求。儿子刚吃完麦当劳的外卖炸鸡块,十个油乎乎的手指花瓣似的张开在空中,瞪着侵略者老史。

老史不知从哪里已经摸出一袋纸巾,抽出一张,打开来放到男孩面前。他已经邋遢成这样,还做出这么个举动,令晓鸥动心。他的颓败还不彻底,不时出现一个精细的小节,陈小小会不会注意到这些小节?会不会像她梅晓鸥一样为这些小节心动?

儿子乖觉地擦了手。晓鸥指桑骂槐地警告儿子,不管吃什么东西,先把餐纸备好,这条家规怎么就这么难执行?她背对着灶台,灶台前站着正在为老史和她炒菜的保姆,估计保姆听见她的训诫了。听到也会不以为然。

一盘白蘑炒荷兰豆摆上了小餐桌。儿子拿出手机,在上面玩游戏,顺便监视侵略者。进门就用一张面巾纸讨好他的这位侵略者,更使他警惕。

门铃响了。阿专拎着两盒烧腊进来。决定带老史回家来吃晚饭,晓鸥就差派阿专去买四样烧腊。阿专放了餐盒就告辞了。保姆把第二盘热炒放在桌上,也怯怯地道了声"慢用",离开了厨房。

晓鸥从餐厅酒柜里拿出一瓶茅台。忘了是哪个赌客送的,一喝就是赝品。儿子看母亲举起酒杯,跟这个被她从路边捡回来的老伯碰杯,眼中的神色不止是警觉和错愕,还有一种探索,如同被某个童话吸引了,或许是《灰姑娘》的倒错版本,女王看上了个"灰老头"。

史奇澜吃得很尽兴,喝得更尽兴。晓鸥让他快讲他的计谋,他看一眼男孩,肉眼都能看出那童稚的脸庞两侧一对耳朵像小动物一样支棱起来。晓鸥看儿子死守阵地,微笑起来,对老史说,没关系,说吧,趁舌头还没喝大。

"这么着,我认识一个人,也是干你这行的,他哥儿们跳槽到越南新开的赌场去了,那赌场还没热火起来……"

"你背着我认识不少干我这行的呢,是吧?"晓鸥抢白他一句,同时把饭碗往桌上一。

儿子看母亲一眼。母亲声调这么不饶人令他更加狐疑。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厉害,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对他厉害,她就不是他的一般女人,他也就不是她的一般男人。孩子当然不会有如此明确的认识,但他直觉到母亲和这"灰老头"关系不一般。

老史不在意晓鸥的态度。赢了十来万的老史连假茅台都不在意,他简短地把自己的计谋讲述出来:越南赌场的总领班邀他史奇澜去越南玩几天,最好多带些如他老史这一流的"成功人士"。老史的父亲是浙江人,有些靠做小商品发家的远亲,远亲们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炒房,小发财成了大发财,从他们中随便挑个油水足的揩一揩,就够还晓鸥的一千三百万了。怎么揩油?这就是计谋的精妙所在:总领班答应借老史一千万筹码,老史再把一千万转借史家远亲开赌,一旦输光,远亲必须把一千万还给转借给他筹码的老史,因而老史便可以把那一千万截获下来,用来偿还晓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