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6/6页)

这下没人吭声了,都会意地交换着眼神。听说蔡玲父亲在劳改队表现出色,提前释放,但他没面子回家,在附近一个农场安身了。那农场多半安置这类爱面子的被释放者。

女兵们找了一大圈,没找着蔡玲。伊农把握十足地对那战士说:“跟我来。”他知道蔡玲躲在什么地方,正刻苦地做她的“声带操”。她拉完一千下舌头总要出一身汗,但她的老师还说她拉得不够。要想成歌唱家,就要克服这种毫无力度,一发音像一砣肉似的嗓音,而力度就得这样拼命拉。可在别人看来,那种倒霉的训练跟唱歌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有伊农理解蔡玲,支持她锲而不舍地拉下去。

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棵槐树下,站着个微驼的黑影,他就是蔡玲的父亲。可蔡玲却死活不承认她有父亲。

伊农在装服装道具的卡车里找到蔡玲。

“我不见他!哪个认得他!”她说。

“他总是你父亲!”

“他活该!我没这个父亲……”

伊农急了,说:“我、我、我陪你去。他只想看你一眼……”

“我不去!叫他滚!”

“他、他、他毕竟……”

“狗屁!”

“你、你、你毕竟……”

“狗屁!”

她被伊农逼得步步后退,已退到车栏杆上,她向后仰着身,像要挨刀。“叫他滚!什么父亲!狗屁!”

伊农再也忍不住了,“砰”地一拳打过去,也不知打着哪儿了,蔡玲一下子蹲下身,捂着脸哭起来。哭得很压抑。伊农愣了一会,赶紧扶住她肩,一个劲说:“请原谅请原谅。”

伊农代替蔡玲来见这位不名誉的父亲。老头儿马上明白了。

“她不肯来,是吧?”

他只好点头。然后又朝他一个劲说:“对不起对不起。”他们站了一会儿。伊农说:“我要去演出了……”

“等一下!”他居然拉住他,“小玲子现在啥样儿?有这么高……这么高……很瘦?”

“不,她蛮胖。”伊农急于摆脱这张失望到顶点的脸。

“我晓得,她是解放军了,不能见我。”

伊农忽然想出个点子,对他说:“我给你搬把椅子,放在台下。她上台的时候,你就能看见了。”

伊农把这位有罪的父亲安置好,已挤得一头大汗。老头儿又拉住他:“她妈写信跟我讲,蔡玲想要个手表,你把这个给她。”

伊农把一块半新的手表交给了蔡玲。她把这块表反复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地塞进挎包。她发现伊农正用很复杂的目光注视她。

“他走了吗?”她问。

“走了。”伊农撒了谎。似乎这样对她更好。她果然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第一个节目一开始,坐在头排的老头儿就横一把竖一把地抹泪。他哭错了,因为台上根本没有蔡玲。六七年时间,他早记不得她的模样,把谁当女儿他也拿不准,反正他只顾哭。

蔡玲的节目在最后,老头儿却恰恰没看上,他还有几十里山路要走。但蔡玲却在侧幕看见了父亲。她直瞪瞪瞅了他很久,希望自己蔑视他,仇恨他,但是不行。他那副快不中用的样子用不着谁来仇恨了。

伊农被蔡玲揪到没人的地方。

“你骗我!”

伊农避开她恶狠狠的面孔,端起号吹了个悲哀嘶哑的长音。

“他没走,你骗我!”

“我没骗你,他现在真的走了……”

“你……”蔡玲突然也挥拳给了他一下。

他晃了晃,站稳后说:“我、我、我没骗你,小玲子。”

一听这个称呼,蔡玲的泪水夺眶而出。伊农迟迟疑疑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