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第2/3页)

李胡子咬咬牙关站起来。后来他又笑了。

“你劝不走我,更骂不走我。我不会离开这支队伍,我以前是这么说的吧?我自从跟你结了兄弟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支队伍里的人了,再也不会离开。我变成了鬼的那一天,我的魂灵还会随着这支队伍。兄弟,你说得不错,你没有哄骗我。不过四少爷也没有哄骗我。人的一辈子能结交你们这样的朋友,把命舍上也值了。我的兄弟,我死了能闭上眼,我在人世间没有亏心。我这一辈子做过各种各样的事儿,可是我得告诉你一句:我一辈子没有行亏……”

司令兄弟一连声催促:“走吧,大哥走吧,天亮啦……”

李胡子站起来,看了看天色,说一句:“走。”

司令兄弟出门拉来了自己的马。李胡子的马本来比他的还要好,可它在一次战斗中后腿受了伤,这会儿就比不得他的马快了。李胡子牵着马,然后又把身边的一个小布包用绳子缠了几道,拴在了身上。在他上马的那一刻,司令兄弟突然喊:“慢。”说着把自己的那件棉大衣脱下来,给他套在身上。

李胡子掉过马头:“兄弟,等我,明天太阳落山之前一定把事结了。”

他还没容对方说什么,立刻打马奔驰起来。

司令兄弟盯着地上的一溜烟尘。“嘚嘚”的马蹄声刚刚消失,他就叫来一个士兵,说:“传我的命令,队伍立刻开拔!”

刷刷的脚步声响起来。队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驻地。

司令兄弟想把他的队伍带到何方?当时谁也不知道。队伍上的人都不知道这次急行军为了什么。天到了中午,他们的队伍已经赶了近一百华里。太阳往西滑下去,天色微微发红了。该考虑新的宿营地了。有人问是不是停止前进?司令兄弟摇摇头,继续往西急行。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司令兄弟骑在马上,四处看了看,这才点点头,让队伍停下来。

太阳往下沉落、沉落,西方一片血红。这一天的傍晚哪,晚霞是那么浓,千沟万壑,所有的山岭、茅草和树,都染上了血的颜色。队伍忙着野炊,蒸汽冒出来,米饭的香味也噗噗溢出。司令兄弟不能待在帐篷里,他急躁不安,出来踱步。他觉得胸口灼热,这热力使得他只能急急地走、走,把好大的一片茅草都踏平了。后来他觉得一阵饥饿,正想走回帐篷时,突然听到了一声马的嘶鸣。

在这嘶鸣声里,他全身一抖。

队伍里许多人放下碗筷,往这边走来。在战争年代里,他们对马的叫声特别敏感——在这个黄昏,他们都听出那是他们指挥员的马……踏踏,踏踏,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会儿,一个黑点儿渐渐逼近过来。

驰来的是一匹棕红色的马,马上是李胡子。李胡子和马都大口喘息,全身像水洗了似的。李胡子已经喘得说不成声,跳下来,对司令兄弟说:“我……我,追得你们好……好苦……”

司令兄弟一下子扶住了他。两双眼睛对视着……李胡子说:“你带着队伍跑,你想躲开我,甩掉我,哪有那么容易?兄弟,你也尽了心。快些吧,太阳已经落山了,眼看就伸手不见五指了。上级规定的时辰到了,再拖上一个时辰还是一样。我现在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快点吧。”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司令兄弟下达了一个命令。他背向着行刑的那个方向跪下了。

李胡子就在两棵白杨树下站住,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树。他的脚下是一片波浪起伏的茅草。他低头看了看茅草,又抬头看了看浓绿的巨大树冠,对行刑的战士点点头:“准备好了吗?来吧!”

一声巨大的轰鸣……

3

我沿着那道起伏的沙岭一直往东,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急切。我担心已经来不及了。

这次记忆丝毫没有出错,我很快就找到了那片沙丘链包裹的林子,找到了那个地窨子。敲着小门,又敲小窗。没有回应。我拥门而入……地铺还在,其他东西全都没有了。显然,小白已经离开了。

你真的一直向西,奔向那个高原了吗?

我久久地望着西部,看着天际那簇美丽的高卷云……这样站了一会儿,我开始往回走去。从这个方向往北,再有不远就是另一个地方——那个巨垒。它还完好无损地屹立于这片荒原。

走啊走啊,当我看到那一片茂密的槐树林时,就开始弯腰采摘鲜花。这个秋天的野花是那么少,那么瘦。我费力地采摘,再也找不见石竹,找不见千层菊。我不知费了多少劲儿才采到了几簇野菊。我把它们勉强归成一大束,一步步向前走去。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