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第3/5页)

“你可以讲给家里人听。”

“你错了。你不知道我的男人。他原先在市机关工作,一心往上爬,只要能爬上去,什么都可以交出去。他听了我的事儿才不会在乎,他最希望我与有权有势的人在一起,觉得那是再好没有的事了。他才不会为我找人打架,不会摔刀子也不会拼命,只知道笑嘻嘻戴着绿帽子。他现在没了,不过就是活着我也不会告诉他。我不想向他说什么,心里的话一句也不想讲。我们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我不愿收拾家,那个家早就搞得乱糟糟的,我在那儿连一分钟也不愿待下去。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医院里。你可能觉得这所医院到处都是脏乱差,糟透了,其实不是。你不知道我在这里经营得蛮不错,有一个挺像样的办公室。当然了,它是院长亲手安排的,在办公楼后面那里有一排平房里,安静得很。那里环境很好,屋里一天到晚有鲜花——那是我自己采来的,也有崇拜者送的。我扯远了,我想告诉你我抓住了什么‘把柄’……实际上我并没抓住什么,只不过院长以为我知道了那事儿。

“有一次他领几个人到乡下搞巡回医疗,事后从局里转来一封信,紧接着上访的人也缠上了局里。原来他们巡回医疗搞出了麻烦,有人死了。上访的人一天到晚坐在局里不走。卫生局的头头火了,派工作组到我们医院。上访的人也跟到医院里来了,搞得门诊楼那儿乱哄哄的。人家故意在那儿吵,晚上都不走,挡着大门睡觉。这很快引起了市里的注意,责令我们赶紧处理。那个巡回医疗小组有一个大夫,是个挺老实的上海人,他一直对几次手术事故有自己的看法。平时这儿一旦出了事故,局里和医院都派一个联合调查组去处理,反正要弄出一个‘鉴定’。派出的人都是些能说会道的人,他们三弄两弄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然的话就要留下很多麻烦,比如安排受害者子女等等,反正有很多问题。他们那次巡回医疗死的一个病人,上海籍大夫坚持说是因为院方违犯了医疗规程。他说自己亲眼看见那一次没有搞过敏试验……他这话本来是在内部讲的,后来调查小组来了他也这样讲。院长脑门上的青筋暴起老高,指着他破口大骂。那个人被骂得一声不吭,后来实在忍不过去,就顶了他一句。谁知院长跳起来说:‘我看你是瞎了眼。’他这样骂过了也就罢了,想不到有一天几个人在一块儿喝酒,不知怎么吵起来……

“我亲眼见那个医生回到了自己宿舍,当时我正好路过。我刚走开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去敲他的门。我回头随便看了一眼,见是一个醉醺醺的人,就是经常跟在院长身边的一个,外号叫‘刀子’。里面的人不开门,‘刀子’用脚踢,这样门才开了。接着里面就传出了叫骂声。

“第二天我听人说,那个上海大夫的一只眼睛被踢瞎了。我那时立刻想到了那一天院长骂过的话:这大概不会是巧合吧。院长急匆匆找到我,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昨晚上是你看到他们在屋里吵架了?’我说看到了。院长说:‘我原来也以为他们打架时把眼整坏了,后来问了一下,他说是上厕所时碰坏的。咳,喝酒多了没什么好处……你不要乱讲,不要引出麻烦来。’我二话没说就去看那个弄瞎了眼的大夫,因为他平时对我很好。他是个善良人,一个很漂亮的中年人,留了小胡子,看上去很神气,实质上胆子很小。我觉得这个人真惨。他读的书太多了,所以就有些呆。他属于本院的,本来住院时应该得到好一点的照顾,可他躺在了八个人的大病房里,一只眼被纱布包着,鼻子里还插了管子。我开始以为是氧气管呢,后来才知道是饲饭管。他要绝食吗?他见了我呜呜哭起来,我赶忙制止他。我说这样会很不好的,对你的手术不利。他说他现在成了‘独眼龙’了。他说这话时牙齿都咬响了。我握着他的手安慰他。他说:‘你知道吗?院长一直把我看成眼中钉,我知道没有好结果。’我问:‘你的眼睛真是碰坏的吗?’他说:‘是碰坏的,我的眼真他妈是碰坏的!如果这只眼不碰坏,另一只眼肯定也会碰坏。’这时我才发现外面有人往里望,他一直在听我们谈话。我不能再问下去了,就悄悄退出来……就这样,我怀疑他的眼睛是院长派‘刀子’弄坏的。院长也以为我知道了这件事,他有些害怕……”

我听得身上发冷。这儿像是一座冰窖。

3

这个让人浑身发冷的故事应该有个更好的结尾才好。我的两手攥出了汗水,说:“你如果能稍稍有一点勇气,也许……”

她急急打断我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让我到时候把什么都讲出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