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6页)

“我讲了什么?”

“谁知道呢。”

我又睡着了,可我相信梦中喃喃自语的一切都与那双鹿眼有关。

第二天上课间隙,我正站在那儿发呆,突然有一只手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是黑子。我身上立刻一抖。“喂,你包里有什么呀?鼓鼓囊囊的?”“吃的东西……”“给我吃不行吗?”“……”

就在他纠缠的时候,有个同学在一边不知怎么说起了父亲如何如何,于是有人就吵吵嚷嚷地问起了“父亲”,让我脊背那儿阵阵发凉。有人吆喝着:

“说说你爸爸!”

黑子说:“他没有爸爸。”

“我有爸爸。”

“他干什么?他在哪呀?”

还没容我回答,他就说出了一个侮辱的字眼:穿山甲。“在大山里开洞子不是‘穿山甲’吗?哈哈哈……”

我咬住牙关,终于没让泪水涌出来。我只在心里小声呼唤:“爸爸,爸爸……”从那一刻起,同学们嚷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见。我的两耳嗡嗡响。我在一片混乱当中捂着书包跑开了。

我一直跑出校门,跑上了那条小路。荆棘划破了我的脚,我跑得大汗淋漓……

有很长时间,妈妈和外祖母都不知道我怀抱一捧鲜花上学的事儿。除了折自家的菊花,我还要在那条灌木丛生的小路上折一些好看的野花。我知道,我的老师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大蓬颤颤的、香气四溢的鲜花——比起我无尽的感激,这只是一份微薄的礼物。我一无所有,我只有一大束鲜花。

春天之后是夏天和秋天,这三个季节都有可爱的花朵;而冬天对我来说真是太漫长了。

我会永远记得春天又一次来临的狂喜——满岭,不,整整一片旷野上都开遍了鲜花。这简直不是别人的事情,不是一个秘而不宣的隐藏,而是无边的大地在与我一起欢呼。这隐秘眼看就要藏不住了,因为它写在了无边无际的野地上。我的采摘啊,我的不倦的采摘啊……那些日子里我总是在老师的屋里待到很晚,总是听她读书、弹那架风琴。

有一天夜里,她像过去一样送我出门,可不同的是这次她一直伴我向前,一直把我送到荒滩小路上。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像压了一个沉沉的心事。分手时她的手一下下抚摸我的头发,我像过去那样靠在她的胸前。当她挨上我的额头时,我的脸庞变成滚烫烫的赤铁……

两天之后,记得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我把一束带着露滴的菊花用纸包好,往校园赶去。

那儿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她的屋门上挂了一把大锁。我站了一会儿,只得失望而归。

第二天那把大锁还在……这样许多天过去,这里一切照旧。

我的心开始慌跳。但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不敢问人。那束花蔫在了书包里。老师啊,你即便回了很远的家里,即便离开,也该告诉我一声啊。你到底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再也没有出现。

那束花在书包里化为了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