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7/8页)
就此,她敲了敲门。片刻,门里有了一声:“进来。”
这一声“进来”没有以前洪亮,听上去很散,很冷漠。那个“——来”是往下拖的,有些不耐烦,也有些不得已。就是很自以为是、很应付的那种。
于是,陶小桃就推门进去了。进去之后她的眼睛就不够使了,任总的办公室变化太大了,大得她猛一下很难适应。走了几步,她就觉得脚下一软一软的,软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低头一看,地上铺的是纯羊毛的地毯。那个巨大的地球仪,正在眼前旋转着……冷不防就像是进了宇宙似的。那个人吧,在一张黑色的大皮转椅里端坐着,乍一看,像神一样!
任秋风倒还是很客气的,他说:“坐吧,小陶,坐。”可他一连说了好几遍,小陶却没有坐。
小陶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真是没有听见,她走神儿了。她只觉得“咔嚓”一声,她心里有什么东西齐唰唰地断了!断得很彻底。顷刻之间,她满脸满脸都是泪水,她眼里的泪哗地就泻出来了,那不是流,是彻底的释放,是瞬间的渲泄。就像是一个长期关着的闸门,猛一下子打开了……她哭了,哭得很突兀,很猛。先是呜呜的,接着是哇哇大哭!真是痛到了极点的样子!
看她哭了,任秋风就觉得她是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他也就不好再郑重其事地批评她了。他也知道这是个好人,就是软了一点,有些散漫。人无完人,能有这个态度,就好。任秋风安慰她说:“别哭了,不要哭了。能认识到,就能改正,改了就还是好同志。说实话,免你的职,也是不得已。制度嘛,谁都要遵守。”
陶小桃很痛快地哭了一阵,就不再哭了。她说:“任总,对这里的一切,我还是很怀念的。”
任秋风觉得她用词不当,可这个时候,也不好多批评她。就说:“是啊,这几年,咱们共同啊创业,你是给商场做过贡献的。这都知道……你也不要有思想包袱。放心吧,只要改正错误,到时候啊,再提起来嘛。”
陶小桃微微一笑,那是梨花带雨的笑,她笑着说:“任总,过去你是不用‘啊,的,今天你用了三个。不过,我还是感谢你对我的培养和关照。’”
任秋风也很想缓和气氛,他笑着说:“是么?过去你好像也不用‘还是’,今天一下子用了两个。”
陶小桃说:“以后就不用了。过一会儿,我就把辞职报告给你送来。再见了,任总。”
任秋风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妈的!”他的判断力怎么降得这么厉害?这小女子,从她一进门,他就应该看出来的。于是,他有点慌,忙说:“小陶,等等,你等等。你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么。就是真要走,也不慌么,到时候,我给你送行。”
陶小桃转过身来,神思有些恍惚地说:“任总,外边下雪了。一片洁白。有雪给我送行,这就足够了。”
有那么一刹那,任秋风有些后悔。他想,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似乎不应该放她走。再说,还有上官那边,怎么交待……他猛地站起身来,想拦住她。可转念一想,制度。制度还要不要了?没有制度,你怎么统驭这一切?又一想,这小女子,明明是在向他挑战!自创业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正面迎接来自内部的挑战。她是要炒我?对此,是万万不能退的!于是,他的身子又缓缓地落下来,坐端正了,说:“这样吧,小陶,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你随时可以回来。”
陶小桃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执拗。她说:“不用了。我不会带走这里的一针一线。该交的,我会交清楚的。任总,临别,有一句话,你愿听么?”
任秋风说:“你说。”
陶小桃说:“请保护好你的肋骨。”
任秋风听了,愣愣的。
六
下雪了,抬头望去,一片洁白。所有的房顶,都像是戴上了白帽子。树也白了,枝枝丫丫都冰溜溜的,站出一行白静,很礼仪。
雪粉粉地下着,像细箩筛下来的面,可它落到地上就黑了,是被车轮轧黑的。快过年了,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特别多,送礼的、置办年货的,拥拥挤挤地堵在路上,把马路上的雪轧得一沟一沟的,一结冰,就滑了,很不好走。
陶小桃还是想在雪地里走一走,一个人走。
脱下了那穿了近三年的制服,出了商场,陶小桃眼里的泪又下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是想哭。她本是奔着“阳光”来的,“金色阳光”。那日子历历在目……可她却不得不离开了。
陶小桃并不是一个盲目的人。敢于离开,她心里也是有底的。北京那边,有一个人一直和她通着信呢。这信通了四五年了,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从未中断过。她呢,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别人说过。说来,她跟他是偶然认识的。这人是北师大的,原是那位来讲礼仪课的教授带的研究生,一个“四眼”。他跟教授一起来过商学院,两人也不过匆匆见了一面,模样还文气,此后他就不断地来信……后来,陶小桃也有些关于礼仪方面的问题向他请教,一来二往,两人就算是接上气了。他一直动员小陶到北京去发展,可小陶一直迟迟疑疑的,这事就拖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