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情人(第10/11页)

这女孩搬到王安家里已经两天了。王安以为住在一个屋檐下两天两夜已经足够了解一个女人。可是除了她说过的那些话,王安对她还是一无所知。她对王安说,除了王安的老婆她和谁都不熟识。也许王安的老婆能说出,怎样才能使女孩交去手串。可是她却被关在禁卫军把守的天牢里,不容探视。王安没法向别人打听这女孩的心性,他只好自己来解这个谜。

他想到昨天晚上,他在她面前更衣,那女孩走过来,用指尖轻轻触及他的肉体。她不像王安老婆那样把手掌和身体附着到他身上。只消看一看,闻一闻,轻轻一触就够了。她在王安面前更衣,毫无扭捏之态,在青色的灯光下王安看到除了两个微微隆起的乳房,她身上再没有什么阻止她跑得快,就如西域进贡给皇帝的猎豹。她骨骼纤细,四肢纤长,好像可以和羚羊赛跑。

女孩儿说,她爱王安,如果得不到王安的爱,她一辈子也不会把手串交出来,哪怕王安的老婆死在狱中,哪怕王安因此被处宫刑,也得不到她的同情。王安也准备爱她,可是不知怎么爱才好。如果她再大几岁,或者在市井里住过几年,那么一切都简单了,现在要他去爱简直是岂有此理。

女孩儿说,以前她住在终南山中,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在山林里她感到需要爱,才搬到长安城里来。这个哑谜叫王安无从捉摸起,人住在深山无人的地方,也会知道爱吗?她在深山中体会到的爱,也不知有多么怪诞。王安想不出头绪,就把她叫起来问。

“甥女儿,你在深山里见过飞鸟交尾,或者两条青蛇缠在一起?你听见深秋漫山的金铃子叫,心中可有所感?你也许见过一只雄猫寻母猫的气味而去,或者公山羊们在绝壁上抵角?”

女孩听了勃然大怒,说:“舅舅,你真讨厌死了,你简直像舅娘一样骚,如果你再这么胡说,我就跑到深山里去,等你被阉了再回来!”

王安只好让她继续睡觉,他知道她不是个思春昏了头的傻丫头。在胸上点痣,引诱王安去捉,那不过是孩子的恶作剧,她并不喜欢这些。

王安想来想去,觉得脑筋麻木,他闻到屋里森林般的气味,就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于是他走到坊间的绿荫中去,觉得天气很热。等头顶槐花落尽,真正的酷暑就会来临。

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照在王安身上,光怪陆离,他渐渐忘去心中的烦恼。走进一片浓绿之中,听见极远处一辆牛车在吱吱地响。坊间的道路不止一条,它们弯弯曲曲在槐林中汇合又分散。王安遇到一只迷路的小蝴蝶,它在荆棘之中奋力扑动翅膀要飞出去。他想到皇帝也是这么奋力地要寻回手串。在重重宫禁中寻求一条通往南方泽国之路;他也是这么奋力地要寻回手串,寻求一条通月夜下横陈的玉体之路。这些路曲曲弯弯,居然在这里汇合,其中的机缘真不可解。

王安在心中拿蝴蝶打个赌赛:如果它能飞出草丛,那么皇上的手串也能寻回来。所以当蝴蝶的白翅膀在刀丛剑树中挂得粉碎,它那小小的身子和伤残的翅膀一起坠落时,他几乎伤心地叫起来。就在这时那个女孩来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说:

“舅舅,出来散步也不叫上我!一起走走吧。”

王安把蝴蝶的悲哀忘掉,和她一起到更深的绿荫中去。他把她的小手握在手中,感到一股冷意从手中透入。就想起初见她时,这个女孩在槐树下捡槐蚕的情景。女孩把绿色的活槐蚕揣在怀里,那种冰凉蠕动的感觉多么奇妙啊!她身上有一种青苔的气味,王安想到女孩在一池绿水中洗衣服,洗出的衣服又柔软又舒适。他们在绿荫中走了很久。王安很放松,很愉快,他感觉她贴体的触觉、嗅觉和遥远的听觉、视觉逐渐分开。她在很近的地方,女孩在很远的地方。当冰凉蠕动的感觉深入内心的时候,王安知道自己在爱了。

他们回家以后,王安脱去冷湿的衣服。女孩伸出舌尖,尝一尝他胸前的汗味儿。她叫王安是“舅舅情人”。后来这位“舅舅情人”和她在椭圆形的大浴桶里对坐,桶里盛着清凉的水。

王安看到女孩在一片绿荫之中。他终于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按在她胸骨上,不带一点肉欲地说,他爱她,他对她充满了绿色的爱。女孩听见这句话,就从浴桶里跳出去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那串骨珠从密室的天窗中飞进来,摔在皇帝的脑袋上。皇帝得回了手串很高兴,就不计较这种交回手串的方式是多么不礼貌。他命令禁卫军把公差的家眷放了,还给每人五两银子压惊钱。王安的老婆回家时天色还没大亮,王安怕她会和他大闹一场,谁知她没有。洗去坐牢时积下的泥垢和汗臭,穿上长裙,她和他做房中的游戏。休息时她说,抓人和撒泼都是坏毛病,她已经决心改了。在黑牢她还看透了一点,就是白天也可以当成黑夜来过。对于她这种达观的态度,王安当然表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