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的诗篇(第3/10页)

这里的洗手间没有男女之分,进去之后,是一排宽敞整洁而独立的隔间,即便在门口碰见别的客人或是打扫卫生的老人家也不会尴尬,了不起的设计。隔间的插销是有着粗大手柄的高级货,简洁可靠,“啪嗒”一声,你甚至能想象出咬合的过程,像升格的画面——优质的金工。

难以描绘的热烈,但其实并不像在家里那样舒适。他亲吻她,唇膏使她的嘴唇有一种让他着迷的干燥的黏度。她双唇柔软,舌尖湿润,口腔里有威士忌与红酒以及荷尔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们用整个颌骨奋力撕咬,牙齿撞到一起。她蹲下来亲他,他在矛盾的心情里将她扶起,扳过她的身体背朝自己。她弯下腰双手抵在墙上,他低头靠近,听见她压抑的叫喊。

为了准备渐入佳境,她大概挪动了一点位置,事先并没有提示他。他没有跟上,加之不舒适与紧张感,半途而废——过于急切贪图享受惹的祸。

改天吧,我们明天约吧,她说。他一边摇头一边继续无谓的努力。下次吧,你不想再见我了吗?他更加着急,一定感到无助,脱下外套铺到了地上。你的外套很好看,我早就注意到了。你躺下去吧,这样会容易些。虽然她也感到可能于事无补但还是听话地躺到了地板上。他跪着再次努力,丧失控制感的不得要领、根本找不到要领在哪里的无力地努力,让人绝望,直到绝望的边缘。他终于成功,郑重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他感到一切都是值得的,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被那人打掉牙齿,还是被哥哥赶出家门,甚至最终躺倒在寸草不生的草原上。

她咧嘴笑了,抬起双手双腿抱住,喘息,抓他的背,直到他留在她身体里。她并不介意,只是说,我还没有好,这里真让人紧张。他继续趴在她身上。是啊,抱歉,他说。下次吧,她说。会不会压疼你?不会,有你的外套。他将脸贴住她的脸,眼前的一小片墙壁上贴着一种少见的蓝灰色瓷砖。雅致的颜色,他想。

外面的各种声响此刻才重新涌入,仿佛刚刚并不存在而现在凭空出现了似的。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他问她。我没事,你呢?她懒散地回答。我更没事,他学着她懒散的调子。那就去他妈的,再躺一会儿,我们睡一会儿吧。好啊,去他妈的。他将身体放松,重心完全放下。会不会太重?我下来。她摇头,抱住他的脖颈阻止他。女人是不怕压的,说完她再次咧嘴一笑,满意于自己善于总结并乐于对他分享心得。

竟然真的睡着了,他不记得上一次在清醒的时候睡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们同时醒来,不知道睡了多久,短暂的对视,空气有些沉默,他驾驭不了的沉默。他决定起身,她撑起脑袋注视着他。他弯腰将她抱起,扶着,直到她站稳。

她整理衣服,为他拾起外套,帮他穿好。空气仍然沉默着,她轻拍他的后背,试图抚平衣服上的一些褶皱。不错的契机,他转身抱她,再次亲吻。她抬起手臂抱他,再次亲吻。你没有满足我,是真的,她望着他。窘迫中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你先出去吗?我再等等。她点头,伸手抓住门把手,停了下来,回头对他淘气一笑,消失在门后。

他低头站着,略微感到空虚,不久发现自己两个膝盖都破了,但不算严重。等到他也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朋友们那一桌,再次淹没在人群里,若无其事地喝酒聊天,仿佛一切并不曾真正发生过。当他经过她身边时,感到她并没有抬头看自己。

他重回刚才的位子坐下,这才感到疲惫,一种偶尔会出现在做爱之后的仿佛整个身体浸泡在疲惫里的停滞感。他坐着休息,过一会儿后,她拿了一杯水放在他桌上。气压不太对,我快要喘不上气了。她在桌前站立,并没有想要坐下来。喝点水吧,她说,而且,你抽太多烟了。没有等他说什么她就走了,这样也好,他没话要说。

她的背影正在离去,他喜欢她走路的样子,想念她刚才的笑容。这是第多少次了?他转头望向窗外,望着黑暗中无边无际的寂寞,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再转回头找她时,她已经走了。他的心有短暂的空落的感觉。这算是爱情吗?或者只是另一次无与伦比的喜悦的刹那?他没有结论。

他今晚头一次注意到音乐——他向乐队看过去,低音贝斯的低把位,像男人在哭喊,让人有些吃不消。

他把车停在这家同样破败的餐厅门口,没有引擎声的世界原来如此安静。他挪动双腿,终于把它们放到了混杂着泥土碎石砖块生活垃圾建筑垃圾工业垃圾的土地上。他看到不远处还有一只被碾破的塑料注射器,医疗垃圾。他从车里钻出来,伸展自己,阳光刺眼,城乡接合部统一的景致。饥肠辘辘,他向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