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verse Chapto Chapthe song叔公突然病重(第2/4页)



妈妈接不上话,僵在那里。

范妮的眼泪突然涌上来,一下子流了满脸。开始,她为自己突然失控吓了一跳,她本来想表现得更象海外回来探亲的人那样不知魏晋,过两天,还会因为大气污染而嗓子不舒服。一说起来,就说“要回去了。”但,她的眼泪象打破的热水瓶一样不停地,不停地流出来,所有的事,跟着眼泪涌出来,挤满了她的心。范妮记得自己从来还不曾这样当着家里人哭过,王家的人不愿意这么感情冲动。妈妈和爷爷都不作声,也不说话。妈妈仍旧紧紧捏着那个信封,爷爷垂着头,将眼睛停在吃饭桌子的一角。范妮生气他们那种尴尬的样子,竟然不如鲁,他什么也不懂,也会过来轻轻抱住她;伤心他们不能体贴她的心事,担心他们猜出来自己的破绽,不相信自己的故事;恼火他们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温情,范妮索性豁出来,呜呜地哭出了声。把自己的悲伤放大。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爷爷,他的身上又呈现出靶子的样子,而且是被击中的靶子,在她的哽咽声里向后仰去。从小范妮就看着爷爷这种样子长大。但范妮此刻心里想,你并不比我更可怜啊!

范妮这一哭,意外地结束了本来艰难的时刻。王家的人从来都不那么容易流露感情,尤其是自己的悲伤。当范妮哭出来的时候,爷爷和妈妈都吃惊和尴尬地一声不吭,等着范妮自己平复下来。范妮其实心里也紧张着,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渐渐收声,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前面的哭是虚张声势。她一面想,一面接着哭,不能专心于自己的伤心。这使她想到在鲁面前哭的事,范妮总是在心里怀疑自己的哭声会让别人觉得是心计。这时,妈妈去拿了湿毛巾来给范妮擦脸。为了表示并不原谅妈妈,范妮挡开妈妈的毛巾,自己去洗澡了。洗了澡以后,范妮理所当然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休息。

她将自己放平在床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她想。哭其实是个好东西,哭了以后,总是让人感觉到,那让你哭的问题变得小了。范妮闭上肿胀的眼睛,全身都放松下来。

这张小床让她的身体回忆起上海小床的硬和舒服,她的背脊已经习惯了格林威治村小床的软,现在躺上去,自己少女时代的许多身体上的感受,随着小床的硬和棉花垫被的植物的气味,而苏醒过来。范妮感到自己的身体的松弛和柔软,它现在象揉熟的面团一样,不再象离开上海以前,象一只冻鸡,紧紧缩成一团,拉都拉不开。鲁是那个改变了自己的男人。一个金发的男人。范妮平躺在她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小床上想。从某个角度上说,这不是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了嘛,只是不晓得这理想竟然是个灾难。令范妮感到吃惊的是,她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地想到了鲁的手,鲁的身体,鲁的嘴唇在自己嘴唇上划过的感受,她紧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身体对鲁的身体的渴望。有时,正在做爱,范妮会睁开眼睛看看近在咫尺的鲁的脸。脱掉眼镜以后,鲁看上去象个盲人。她想念那张模糊的脸。范妮真不知道,即使是在这种倒霉的时候,自己的身体竟然还是贪恋着鲁的身体,贪恋着鲁急促呼吸中从食道里冲出来的奶酪气味。“中邪了。”范妮嘟囔了一句。

范妮睡着了。

中途,范妮醒来过一下,那时,外面的天是黑的。范妮算了算时间,现在正是纽约的早晨,应该要起床的时候,难怪自己要醒来。她听到门外有人轻轻说话,是维尼叔叔和爸爸,妈妈在跟他们说什么,好象在讨论简妮的签证问题。范妮闭着眼睛,她知道家里人一定传看鲁过的照片,还有格林教授的那本论文,以及奶奶的照片。她放任地想,大家都已经知道她得向他们交代的事了。她认为自己最难堪的时刻已经过去。剩下来的,只是技术性问题,找到一个医院做手术,然后,悄悄回美国。这时,她有点同情妈妈,范妮知道自己利用了妈妈对自己的负疚,还有被发配去新疆的上海人的自卑,让妈妈为自己担待了最难堪的时刻。

她闻到了清凉的雨水气味,听到了淅淅呖呖的雨声。她想起来每年,上海人都对这时候的雨又爱又恨,恨它没完没了,爱它阻挡了北方已经轰轰烈烈的暑热。大家都知道,等这雨季过去,上海就将陷入火炉。所以,这雨水的气味里总有一些令人惆怅的气息。上海总是让人又爱又恨的。范妮想。自己旧时的房间,让她想起了从前在这小床上躺着的时光,隔壁维尼叔叔房间打开的窗里会飘出来调颜料时的刺眼的气味,维尼叔叔的录音机里放着旧歌曲,经历了鲁的方佗,格林威治村的CD店,范妮这才真正确定那都是些战前的老歌了,范妮想起来了那些歌词:There is no verse to the song, Cause I don't want to wait a moment too long.那是有些刺耳的老歌,Sunny Rollins的,现在在美国的歌手里面,好象听不到这样刺耳的,让人不安的,而且一定会搅得人心里难过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