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些暗示性的要点(第6/11页)

现在X女士在事情发生后的几大变化,是人人看在眼里,再明显不过的了,笔者也用不着费事去调查了。

X女士的一大变化便是在短期内突然恢复了视力。对于这一点,几乎每一个五香街人都可以作证。这里面当然还存在少许问题,比如走路的姿势为什么仍然保留了那种在气体中漂浮的特色?为什么仍然目不斜视地上街?但视力的确是恢复了,尤其是与人交谈之时,差不多可以说是双目“炯炯有神”呢!或者还可以说是“流星似的顾盼”呢!大约在奸情发生后的两到三天,X女士在炒房卖熟花生,一边称花生一边与头戴小绒帽的孤寡老妪搭讪,她的眼睛也不是望着老妪头顶的空间或脚下的地面,而是直愣愣地望定老妪的脸。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她一定要称老妪为“陈姑娘”,就好像是故意讨好,又好像她眼中的老妪的确是一个姑娘,或二者兼而有之。老妪异常兴奋,脸上发红,皮肤的皱折里微微地渗出酸汗来,她还不停地在暗中耸动肩胛,想做出某种意想中的动作。后来老妪逢人便说:“人的眼睛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瞎过一次之后反而更明亮了,我敢打赌,那就像一架显微镜,真是厉害!”接下去证实X女士恢复了视力的又有煤厂小伙和寡妇48岁的好友等人。煤厂小伙断言X女士对他的态度已经从友好发展为“亲昵”了,还在分手的时候(他们在炒房见面),用力在他的背上拍了三大巴掌,称他为“玩杂技的哥儿”。因为这三大巴掌,煤厂小伙背上好几天痒酥酥的。48岁的好友则说:“在从前,她高傲得那么不可思议,原来是眼病造成的,她一定暗暗地为之痛苦,为之绝望过。现在她干下了这样丢人的事,我可不能因为她感到过痛苦和绝望就不计较,这件事毕竟已经成了值得遗憾的客观存在,这件事与眼睛的变故也挂不上钩的,我没法同情她。假如她的眼不曾坏,假如她一开始就能看见人,在我过去走进她屋里去的时候不怠慢我,今天这件事也不能另作别论,原则问题上不能让步。她的眼为什么早不好,迟不好,偏偏在这个当口上好了?这又有什么作用呢?X女士失算啰!”

X女士本人对于恢复了视力这件事是无所谓的,她是否真的感到了这一变化也是十分可疑的。五香街的群众则不然,他们议论纷纷,眉飞色舞,认为这种事顶顶刺激,与桃色事件差不离。他们吃过饭就站在炒房对面的马路边,等待X女士从炒房出来,然后疯疯癫癫地从X女士面前一冲而过,撞得她几乎跌倒,以此种特殊的方法来试验X女士的视力恢复到了什么程度,从而进一步搞清这一变化与“奸情”之间的微妙联系。这种工作是很有意思的,开展起来没完没了,人人都表现出惊人的韧性和迫切心情,一整天一整天地将时间花在这上头。X女士受苦啦,她连门也不大敢出了,说不定走得好好的,就子弹似的冲来一个家伙呢!哪怕看得见也是躲不及的。有一天,她在吃饭间恶意地对丈夫说道:“有很多东西,从来就看得见,只不过是不看而已,即使看见了,也装作惊讶的神气,这可是他们始料不及的,他们便慌张起来,那种样子真好笑。我是故意搞的,要搞得别人慌张起来,我总想跟大伙儿开开玩笑,你觉得这一手怎么样?我有时严肃地板起脸来,就好像受苦受难似的。你注意到了他们走路的姿势吗?臀部故作镇定地撅得很高,是不是?其实何必撅那么高,什么也不能说明。”丈夫入迷地听她说这些疯话,末了不合时宜地回答一句:“他们就像一些鸭子!”“比如今天,我就和那个炸麻花的王姑娘(她指的大约是寡妇)说起话来了,我对她讲到防老鼠的措施,她的脸一阵一阵地发白,还哆嗦。他们这些人,心里是怎么一回事?本来我可以不对她说话,这个王姑娘,但我一时兴起,就搬出防老鼠的事来吓她了,我知道那是她最怕的。她总在嚷嚷,半夜里也如此,你不觉得吗?我就爱冷不防给她一下子。”她越说得离奇,那丈夫便越用迷醉的神情倾听,轻轻地点头。

现在五香街人只要与X女士交谈,必然谈到她的视力,有的当面夸赞她“目光锐利”,也有的人并不夸赞,直接讲出自己的感受。他们全都避免说到“奸情”,他们认为那是很野蛮的作法。一个女士,即使是怎样一个古怪的人,也不能将这种字眼对她说出口的!他们不说并不等于赞同她了,他们采用的是迂回的、缓和的方法,他们要用这种方法达到教育她的目的。让我们摘录几个人的言论:

寡妇:“我已经听说了你的视力失而复得的事了,这事根本用不着来强调,可以说这事并不能算一回事,一个人瞎了,又好了,这算什么,要是自己不说别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其实有一双好眼,哪怕是千里眼,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要是以为因此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那才是发疯呢。有人就这样认为呢,你知道吗?对于那些丧失了自我意识的人来说,实在倒不如生活在黑暗里更为自在,那样的话别人不去注意他,对于他的某些荒唐举动还觉得情有可原,而现在可就是针锋相对了。恢复了视力一丁点好处也没有!”(咄咄逼人地龇出两颗突出的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