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浮云(第19/28页)
“说不定连你也弄错了吧?”她嘲笑地看着他,“我倒认为他看中的不是你的什么钱财。他看中的是你现在的老婆,我看见她向他卖弄过风情呢,这事很出乎你的意料吧?”
“胡说八道!”他觉得自己上了当,脸都红了,“你讲起话来真武断。刚才我在路上正在想你母亲的事。听说她在夹墙上挖了一个洞,天天将死雀子塞进去!什么东西老在她天井里嘤嘤地哭,我一经过那里总听见。她这人真是歹毒。”他很愿意讲一讲他前妻的坏话,这一来精神很畅快似的。
“从前你总说你是中了妈妈的计,怎么能使人相信呢?太出奇了。有人说你是想骗取她的私房积蓄,这很难听,是不是?我完全不相信那种中伤,至于你怎么会跟她结的婚,那是一个很微妙的问题。”她摆出一副局外人的轻松派头,使他觉得有条虫子在咬啮他的牙根。
他很懊恼。本来是要谈女婿的事,刺激一下女儿,陶醉陶醉,没想到反被她抢白了去,改变了话题。近来她变得像蛇一样灵巧了;像他这种脑筋迟钝的老头子休想斗过她。
“他时常到我那里去搞侦察:想嗅到钱财藏在什么地方。”他还不甘心。
“我梦见你变成了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他干吗老说葡萄架的事?这是一个弥天大谎。你也在向我说一个弥天大谎。你和他一定合得来。”
屋里很暗,一些小东西在墙跟和屋梁上窜来窜去,弄出很大的响声。墙上巴着的五六只大蛾子忽然“呼”的一下全飞起来,在他的头顶绕圈子,撒下有毒的粉末,弄得他眼发直脚发抖。女儿裸着的上半身裹在一条破毯子里,在屋里大踏步地走来走去。毯子飘扬起来,使她看上去很可怕。
他忽然失去了主张,嗫嚅地说:“我要走……”然后打开门撒腿就跑,一直跑到拐弯的那堵墙后面才停下来,回头一看,女儿的房门已关得紧紧的,有一个黑影从小屋后面钻出来,躲在大树后面,他发现那是前妻。窗帘抖动了一下,又毫无动静了。
她听见有人在拨屋顶上的瓦,“哗啦哗啦”的阴森恐怖。她拨开窗帘,看见母亲矮胖的身子,她正踮着脚用一根竹竿在干这勾当。“你想标榜一下自己吗?哼……你必须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听明白了没有?”她低语着,呼吸困难。她则在屋里踱来踱去,检查铁护栅的牢度。“哗啦哗啦”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蛮横,有几片瓦落到了天花板上,砸得粉碎。母亲近来特别放肆,昨天半夜她已经在屋顶上弄了一个洞,她还扬言要把所有的瓦全掀掉,冻死她,以解心头之恨。她还拾来毛毛虫,臭鱼烂虾,从板壁裂缝里塞到屋里来。父亲一来,就意味深长地打量屋顶,不怀好意地说:“刮风的时候,这棵大树该不会把屋子砸垮吧?昨天你那个流氓又到了我那里,跟我说巴不得你马上死掉,又说要是你死掉了,他说不定要发大财。他时常来找我讲他心里的话,从一开始就这样。你不相信,以为我骗你,你太自负了。他甚至还提出要和我交朋友呢,当然是为了钱财,也为了要我和他一起来对付你,我经过考虑,决定答应他的要求。不过他休想从我这里搞到什么,他远不是我的对手。你那个流氓也和你一样,目中无人,骄横得不得了,但是他蠢得很,简直是一个白痴,他老在我面前诽谤你……”他一啰嗦起来就收不了场,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一会儿搔屁股,一会儿搔背心,像有数不清的跳蚤在咬他似的。她打断他的话,撩拨他说:“你认识卖鼠药的婆子吧?”
“我干吗要认识她?”他又上当了。
“没什么,我不过说说好玩。”她审视着天花板,假装在研究那些蛛网。
“好嘛!”他恍然大悟了,“门口的大树会将屋子砸垮,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第三章
她听见枯叶“沙沙”地掉在屋顶上、地下,她听见体内的芦杆发出“哔哔啪啪”的爆裂声。她已经有一星期不曾大便了,也许是吃下的东西全变成了芦杆,在肚皮里面支棱着。她从桌上的玻璃罐里倒出水来喝,她必须不停地喝水,否则芦杆会燃烧起来,将她烧死。有一忽儿她张开嘴巴,一股焦味儿从口里喷出来,她大口吐着,一下子口里就冒烟了,还夹着一些火星。
“你必须喝些水。”黑影在窗外说。
她将整整一玻璃罐水全喝了进去,然后去打开门。影子飘了进来,有一股向日葵的香味儿。
“你身上有一股向日葵的味儿。”她背对着他说。
“对啦,刚才我正在想着一些遥远的事儿,长长的山坡上栽着一行向日葵,山脚下流着泉水。因为我在想那些事,我身上才有向日葵的味儿,你也是在想象中闻到了那股味儿吧,那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