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夜 香港一夜(第2/6页)

  现在想想,我们可是够无聊的。

  终于,1993年,小马哥去了香港,与母团聚,持单程证。

  他走以后,不再联络,我挺想他。

  那一年,街头流行艾敬的一首歌。距香港回归还有几年,人人都很期待1997年,又仿佛很遥远,想象那是梦想与光荣的年代——

  “我留在广州的日子比较长/因为我的那个他在香港/他可以来沈阳 我不能去香港/让我去花花世界吧 给我盖上大红章/1997快些到吧八百伴究竟是什么样/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 kong/1997快些到吧让我站在红勘体育馆/1997快些到吧和他去看午夜场/1997快点儿到吧八百伴衣服究竟怎么样/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香港……1997……1997……”

  2012年,我在《悬疑世界》杂志卷首语里,写过大致这样一段话——“而今,八百伴早开到了我们家门口,办张港澳通行证可随时飞到香港,淘宝上就能买到红勘的演唱会票,午夜场不早就有人组团去看过了吗?而那个让人憧憬过的年头,眨眼之间,竟已是十五年前的往事。”

  好吧,日本的八佰伴早就倒了。

  一九九七,香港回归,普天同庆。我呢,那一瞬间,也有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

  那年圣诞节,小马哥敲响了我家的门。

  哇,他又长高了,卖相好,一袭灰色风衣飘飘,胸口插着墨镜,那年流行的中分发形,很有周润发年轻时的派头。

  其实,他才二十岁呢。

  小马哥来上海是看老爸,过两天还要回香港。当晚,我们几个同学请他去吃夜排档,最后必然是他抢买单。

  他抽着外国烟,神情过分早熟,说起香港各种繁华,上海想要迎头赶上,起码还得五十年吧。

  有人问,香港有许多上海人吗?有啊,我们特首董建华、立法会主席范徐丽泰,还有倪匡、亦舒、王家卫、张曼玉、汪明荃、沈殿霞……

  为了满足我们猎奇的欲望,他又说起香港十大奇案。说到雨夜屠夫,大家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其实,那年头,上海也有了连环杀人狂,比如敲头案。

  有个同学傻傻地问,小马哥,你是不是做生意发大财了?还是炒股票?

  想起《大时代》的方展博,但我更爱《第三类法庭》的青蛙王子温兆伦。

  他吹了一口啤酒,淡然道,哪有啊,我是混社团的。

  众人沉默片刻,都看过古惑仔,混社团,不就是黑社会吗?

  终究有人忍不住问,开过枪吗?

  废话。

  玩过女人吗?

  对于我们这些屌丝处男来说,这可是个重大问题呢。

  香港妹,大陆妹,越南妹,泰国妹,混血妹,白鬼妹,黑鬼妹,全都玩遍了。

  我们嫉妒地看着他,彼此无语。

  最后,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杀过人吗?

  他不响。

  面朝夜空吐出一圈烟雾,小马哥淡淡地说——

  “这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有人千方百计要离开自己的家,有的人想回去,有的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是自己的地方好。”

  只有我明白这是《英雄本色》的台词。

  没过两天,小马哥回了香港。

  那一年,我领取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可我依然不能去香港特别行政区,不能去找小马哥,不能去维多利亚港,不能去狮子山下……

  才发现,《我的1997》里的歌词,竟然全是骗人的!

  2000年,我开始在榕树下网站发小说。2001年,我写了第一个长篇小说,第二年出版。

  2003年,非典。四月一日,香港传来张国荣自杀的消息。

  彼时,我尚在上海邮政上班,办公在四川路桥的市局。那天傍晚,下班走出单位,眼前出现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

  小马哥回来了。

  他戴着墨镜,风衣领子竖起,遮掩自己的脸,带我去乍浦路的小餐馆吃了顿饭。他特意选在饭店的死角,露出憔悴的双眼,做了个噤声手势,说,别跟任何人说见过我!

  你被黑社会追杀了?

  他说他刚从香港回来,虽然是当时的疫区,照道理是要隔离的,但我并不害怕。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警察。

  啊?

  香港警察,在回归那年,我就考进了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