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2号管道(第10/20页)

格雷先生恨恨地望着插在铁盖槽口里的撬棍。在琼西的想象中,那个俄罗斯女人是个苗条而美丽的女人,长着一头黑色的头发和一双忧伤的黑眼睛。而实际上,格雷先生觉得她肯定膀阔腰圆,满身横肉。否则她怎么 能——

突然传来一阵枪声,几乎是近在咫尺。格雷先生倒抽一口冷气,又往四下看去。多亏了琼西,他现在也感染了人类的怀疑情绪,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越不过这些拦路虎——是啊,即使到了这里,眼看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他甚至可以听见它的声音,听见奔腾的水在开始六十英里的地下旅程时所发出的声音。而横亘在拜拉姆和这整个世界之间的,只是一个重约一百二十磅的圆铁 盖。

格雷先生心急火燎地低声骂出一串比弗式的粗话,同时大步跨上前去,而琼西越来越弱的身体则在不中用的右边髋骨的支撑下摇摇晃晃。有人来了,是那个叫欧文的家伙。格雷先生不敢相信他能让欧文拿枪口对准自己。如果有时间,如果能出其不意,也许还行。可他现在不具备这些条件。而即将到来的这个人所受的训练就是杀人;那是他的职 业。

格雷先生突然跳了起来。随着清晰可闻的“啪”的一声,琼西不堪重负的髋关节从肿胀的关节窝里脱落出来。格雷先生带着琼西全身的力量落在撬棍上。铁盖的边缘又被翘了起来,这一次,铁盖在水泥地上挪动了差不多一英尺。俄罗斯女人跳下去的那个新月形黑洞又出现了。也不完全是新月形,其实不过是书法家所写出的C的形状……但对这条狗来说已经够 了。

琼西的腿再也承受不了琼西身体的重量(说真的,琼西现在在哪儿呢?这位讨厌的宿主仍然悄无声息),不过这没关系。可以爬过 去。

于是,格雷先生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爬到熟睡的牧羊犬旁边,拽住莱德的项圈,开始把它往12号管道口拖 去。

15

记忆之厅——那所堆满纸箱的大仓库——也在摇摇欲坠。地面不停地颤抖,仿佛处于无休止的轻微地震之中。头顶的日光灯忽明忽暗,给这里染上一层似真亦幻的色彩。在有些地方,堆成小山似的纸箱倒了下来,挡住了部分过 道。

琼西奋力地跑着,从一条过道奔向另一条过道,完全凭着直觉在这座迷宫里穿行。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管那该死的髋部,反正他现在只是思想而已。但是,这简直就像一个被截肢的人想说服自己那条被截掉的胳膊或腿停止抽搐一 样。

他经过那些标有奥匈战争、部门政治学、儿童小说以及楼上壁橱里的东西的纸箱,又从那堆东倒西歪的标有卡拉的纸箱上跃过,结果那条伤腿先着地,他不禁痛得叫了起来。他扶着旁边的纸箱(上面标着葛底斯堡),不让自己摔倒,却终于看到了仓库的尽头。谢天谢地;他感觉像是跑了上千英 里。

门上写着重症监护区,请保持安静和谢绝探视。这就对了,他们当初就是把他送到了这里;他就是在这里醒来,并听见狡猾的死神先生假装要找马 西。

琼西一把将门推开,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他一眼认出的世界:这是重症监护区里蓝白两色的走廊,手术四天之后,他就是在这里试着迈出了痛苦的第一步。他沿着铺有地砖的走廊踉跄着前进了十来英尺,看到墙上长有星星点点的拜拉斯,耳边还传来了背景音乐,尽管声音很低,却显然与医院的气氛不符;那好像是“滚石乐队”演唱的《同情魔 鬼》。

他刚刚听出是这首歌,髋部就突然锥心般地剧痛起来。琼西不由得惊叫出声,双手按住髋部,一下子倒在重症监护区红黑相间的地砖上。他当初被车撞上的时候就是这样: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他翻来滚去,眼睛望着上面那耀眼的灯管,以及正在播放音乐(“安娜塔西娅在徒劳地尖叫”)的圆形扩音器——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音乐,当疼痛这么剧烈时,一切都是在另一个世界;疼痛使事物变得暗淡,甚至使爱变得可笑,这是他在三月份明白的道理,现在又必须重温了。他翻来滚去,双手按住肿胀的髋部,眼睛几乎要凸出来,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是格雷先生干的!那狗娘养的格雷先生弄断了他的髋 骨。

就在这时,从那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传来一个他所熟悉的声音,一个孩子的声 音。

琼 西!

那声音在回荡,变形……但并不是那么遥远。不是这条走廊,而是旁边的哪一条。是谁的声音呢?他孩子的吗?难道是约翰?不 像——

琼西,你得快点儿!他来杀你了!欧文来杀你 了!

他不知道欧文是谁,但他想起了是谁发出的声音:是亨利·德夫林。但不是现在的亨利,也不是与彼得一起去戈斯林商店之前的亨利,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亨利;而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亨利,就是那个亨利曾经警告里奇·格林纳多,如果他不住手,他们就把事情说出去,而且里奇和他的朋友绝对不可能追上彼得,因为彼得有一双他妈的飞毛 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