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琼西在医院里(第9/12页)

可那不是梦。的确有一个房间。但不是病房。没有床,没有电视,没有吊瓶架。其实东西很少;只有一块公告板。上面钉着两样东西:一张新英格兰北部地图,有些线路被标示出来,那是特莱克兄弟公司常年要跑的路;一张年轻姑娘的照片,姑娘的裙子掀了起来,露出一撮金色的体毛。他正隔着窗户远眺“深辙路”。琼西很肯定这曾经是病房里的窗户。可是病房没什么好的。他必须出来,因 为——

病房里不安全,琼西想……好像这里——或别的什么地方——很安全似的。不过……这里也许相对更为安全一些。这是他最后的庇护所,他把那张照片放在了这里,他猜,1978年他们一溜烟地冲上那条车道时,都想看看这张照片。这姑娘叫迪娜·吉茵·斯罗平格或别的什么名 字。

我看到的东西一部分是真实的……有效的恢复性记忆,亨利可能会说。我真的觉得那天看到杜迪茨了,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一头冲上马路。至于格雷先生……他就是现在的我。对吧?除了置身于那个脏乎乎、空荡荡、地上铺着旧地板胶、公告板上钉着那姑娘照片的无聊房间里的我的这一部分之外,我其他的部分都是格雷先生。事实难道不是这样 吗?

没有回答。这其实正是他所需要的全部答 案。

可这都是怎么发生的呢?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是为了什么?干什么来 了?

仍然没有回答,他自己无法解答这些问题。他只是庆幸还有个地方能让他保存部分的自我,但他对自己生命的其他部分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攫取感到愕然。他再一次——十分痛苦而真心地——但愿自己开枪打死了麦卡 锡。

8

一声巨大的爆炸划破长空,虽然事发地在数英里之外,但冲击依然强烈,震得树上的雪簌簌下落。雪地摩托车上的身影甚至没有扭头旁顾。那是飞船。那些当兵的把它炸毁了。拜拉姆也被消灭 了。

几分钟后,坍塌的贮木棚从右边映入他的眼帘。彼得躺在棚子前的雪地里,一只靴子还卡在铁皮屋顶下。他看起来已经死了,其实还没有。装死可不是办法,至少在这场游戏中不能这样;他能听见彼得在想什么。他把雪地摩托车停下来,调到空档,而彼得则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他的风雪大衣的左袖黑乎乎的,已经不成形状,右手好像也只有一根手指还能活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长满了拜拉 斯。

“你不是琼西,”彼得说,“你把琼西怎么 了?”

“上来,彼得。”格雷先生 说。

“我不想跟你去任何地方。”彼得抬起右手——那吓人的手指,那一簇簇金红色的拜拉斯——用它擦了擦前额。“滚你妈的吧。快骑上你的驴子滚蛋。”

格雷先生低下那一度属于琼西的脑袋(琼西正在特莱克兄弟公司的旧仓库里,透过自己避难所的窗户看着这一切,既无法助一臂之力,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眼睛盯着彼得。彼得开始尖声大叫,因为长在他全身的拜拉斯在绷紧,根部扎进了他的肌肉和神经。卡在坍塌的铁皮屋顶下的靴子被他拔了出来,彼得一边大叫,一边像胎儿似的缩成一团。他的嘴巴和鼻子流出了鲜血。当他再一次张口大叫时,又有两颗牙齿掉 了。

“上来,彼得。”

彼得用残缺不全的右手按着胸口,一边哭一边想尽力站起身。第一次努力失败了,他重新摔倒在雪地里。格雷先生没有说话,只是骑在空转的“北极猫”上冷眼旁 观。

琼西体会到了彼得的痛苦、绝望以及那莫可名状的恐惧。而最难以忍受的是恐惧,所以他决定冒一次 险。

彼得。

声音很低,但彼得还是听到了。他抬起头,面容憔悴,脸上长满真菌——格雷先生称之为拜拉斯。彼得舔了舔嘴唇,琼西发现他的舌头上也长了真菌。外太空的鹅口疮。彼得·穆尔曾经希望成为一名宇航员。他曾经在一群大孩子面前为一位弱小者打抱不平。他应该受到善 待。

不得打球,不得玩 耍。

彼得几乎露出了笑容,那神情既动人又令人心碎。这一次他终于站了起来,迈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朝雪地摩托车走 去。

在这间自己被流放其中的废弃办公室里,琼西看到门把手在扭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格雷先生问,不得打球不得玩耍是怎么回事?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干吗不回到医院来和我一起看电视?你到底是怎么进那儿去 的?

现在轮到琼西不回答他了,他带着巨大的快意默然以 对。

我会进去的,格雷先生说,等我准备好了,我就会进去。也许你以为可以把我锁在外面,可是你错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