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杜迪茨(二)(第9/10页)

比弗朝琼西身边跑去。亨利转向那孩子,说:“待在这儿别动,杜迪茨,跟你的饭盒一起待在这儿,好 吗?”

杜迪茨把饭盒抱在胸前,抬头望着他,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亨利便朝窗户旁的朋友们那儿跑去。他们只能挤成一团,比弗抱怨有谁踩了他该死的脚,但他们勉强站稳了。彼得在人行道上等了一两分钟,很纳闷他们怎么还没有露面,因此也跑过来,把脸伸进亨利和琼西的肩膀之间。于是,在一扇脏乎乎的窗户外面,扒着四个孩子,其中三人都将手搭在脸边挡住光线;在他们身后那长满杂草的车道上,还站着第五个孩子,他把饭盒抱在窄小的胸前,仰望着天空,在那白色的天空上,太阳正要破云而出。脏乎乎的窗玻璃上,在他们的额头接触过的地方,将留下几个干净的月牙形印记。透过玻璃看进去,只见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躺着几只瘪了肚子的白色蝌蚪,亨利认出是安全套。在正对窗户的那面墙上,有一块公告板,上面钉着一张新英格兰北部的地图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女人把裙子掀了起来。不过看不见她的豆瓣,而只能看到白色的内裤。况且也根本不是什么女高中生。她很老了。肯定不下三十岁 了。

“天啊!”彼得恶心地斜了琼西一眼,终于开口道,“我们大老远地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那玩意 儿?”

有片刻时间,琼西似乎想为自己辩解,可随后却咧嘴一笑,拇指冲肩膀后面一指,说:“不,我们是为了 他。”

6

亨利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完全是始料不及的感觉:他很恐惧,并且已经恐惧了一阵子,这使他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就在他意识的门槛下,有个新东西一直在晃荡,只是由于他对邂逅杜迪茨的清楚回忆才被按压在那儿。随着一声惊恐的呼喊,它现在冲了出来,坚持要引起他的注 意。

他在路中间滑行着停下脚步,一边挥动双臂保持平衡,以免再次摔倒在雪地上。然后,他就站在那儿喘息着,眼睛瞪得溜圆。现在又怎么了?他离“墙洞”只有两英里半了,马上就要到了,所以,现在又是怎么 了?

有一团云,他想,有一种像云一样的东西,问题就在这里。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得到——有生以来,起码是成年以来,我还从未有过这么清晰的感觉。我得离开道路。我得从这儿躲开。躲开那场电影。那团云里有一场电影。是琼西喜欢的那种电影。很可怕的电 影。

“这太蠢了。”他咕哝着,但是心里知道不是这 样。

他可以听见有一台引擎的“嗡嗡”声正越来越近。是从“墙洞”方向传来的,而且速度很快,是雪地摩托车的引擎,几乎可以肯定是放在营地里的那台“北极猫”……但同时也是那团里面正在上演电影的乌黑的云,是某种可怕的黑色能量正朝他飞驰而 来。

亨利一时无法动弹,脑中闪现出上百个幼稚的恐怖画面:床底下的东西,棺材里的东西,翻开的石头下不断扭动的虫子,一只死了很久的老鼠留下的毛茸茸的果冻状残骸——那是一只被烤死的老鼠,是爸爸那次为了检查插座而将炉子从墙边挪开时发现的。还有一些丝毫也不幼稚的恐怖画面:他父亲在自己的卧室里神志不清,吓得号啕大哭;巴利·纽曼从亨利的办公室落荒而逃时惊恐万状的神情,他之所以惊恐,是因为亨利要他正视他不愿(也许是不能)正视的现实;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毫无睡意地端着威士忌一人独坐,整个世界都是一个死寂的空洞,他自己的脑海也是一个死寂的空洞,哦天啊,仿佛要过一千年才会天亮,所有的催眠曲都已被取消。这一切都在那团乌黑的云里,正像《圣经》中的灰色马一样朝他疾驰而来,这一切以及其他一些东西。他所想到过的每一种可怕的东西此刻都在向他逼近,不是骑在灰色马上,而是驾驶一辆外壳生了锈的旧雪地摩托车。不是死神,但是比死神更可怕。是格雷先 生。

离开道路!他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喊叫,马上离开!快藏起 来!

一时间,亨利无法移动——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大腿上被转向柱撞破的伤口火烙一般的疼。他终于明白,当一只鹿被车前灯罩住时,或者当一只金花鼠在不断推进的割草机前愚蠢地蹦来跳去时,该是什么感觉了。那团云剥夺了他的自我保护能力,使他陷在它行进的路上无法动 弹。

不可思议的是,让他终于动弹起来的是那各种各样的自尽念头。他花了五百个痛苦的不眠之夜,才做出这个决定,难道就为了让某种兴奋症来剥夺他的选择吗?不,上帝,不行,绝对不行。痛苦本身就已经够受了;当恶魔要毁灭他时,就这样站在这里束手待毙,从而任自己恐惧的身体来嘲笑那种痛苦……不,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 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