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边城(第8/12页)

狄景晖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你我一个是流放犯,一个是戍边校尉,还是赶紧找人把我们安置了要紧,别没事弄得自己好像黜陟使!你啊,全是跟我爹学出来的坏毛病。”

袁从英听得愣了愣,也笑了:“你说得倒有些道理,我是得改改。”

两人继续喝酒聊天,直至二更敲响,俱感困倦难支,便各自洗漱了睡下。五更刚过,袁从英惊醒了。自小时候开始习武,他就养成了每天五更即起锻炼的习惯,除了极少的几次重伤卧床之外,一直坚持到现在。

袁从英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冰冷刺骨。狄景晖说得不错,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他们一路向西向北,总是走在最最酷寒的冬季里面,昨天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庭州,却仍然见不到一丝大漠绿洲的春意。

袁从英下榻朝门外走去,后背上一阵一阵的痉挛和刺痛,令他呼吸艰塞。袁从英苦涩地笑了,大人嘱咐过很多次,不要喝酒,不要喝酒,可这漫长的冬天实在太难熬了,即使是他,也会有意志力枯竭的时候。

室外还是漆黑的冬夜,昏暗的天空中晨星寥落,袁从英踏着积雪走到一棵云杉树前,折下根长长的枝条,挥了挥,感觉倒挺称手。把若耶剑留给狄仁杰以后,他的身边就没有一件可用的武器了。袁从英想,等入了瀚海军,首先要给自己找一样兵刃,最简单的钢刀就可以,他习惯用刀,况且战场上杀敌,刀比剑更实用更有力。

想到瀚海军,袁从英的心中又涌起一阵不快。昨天上午到达庭州以后,他把狄景晖和韩斌安置在馆驿,自己便立即去瀚海军府报到,却未曾料想到是那样的局面。整个旅途虽然艰难,他的心中对从军戍边始终抱有很大的期待。正是这种对塞外烽烟和大漠金戈的向往,支撑着袁从英离开狄仁杰,也给了他坚强面对被贬遭辱的处境、带着伤痛一路西行的全部勇气。不是不了解军队的现实,也不是不懂得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但人总要给自己找寻精神的寄托,尤其是他这个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人。

不,袁从英摇头摒弃纷乱的思绪。永远都不泄气,这是他为人的准则。边塞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现在就质疑和彷徨,为时过早了。反正无论自己受到何种待遇,他都要尽一切努力把狄景晖和韩斌安置好。昨天袁从英选择先去瀚海军报到,就是为了能够把握住局面,结果却遭到冷遇,但这一整天的经历也让他断定,面对庭州官府和瀚海军府,必须要使用些非常的手段。利用狄仁杰的名头来做文章,是他从心底里憎恨的行为,但是为了能给狄景晖寻求一个相对较好的环境,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

想过这些,袁从英静下心来,缓缓调整气息,站定、起势,手中的树枝舞动生风,脑海中杂念顿除,一套刀法练完,浑身寒意祛尽,僵硬的后背松弛了不少,虽然疼痛依旧,头脑却清醒了,胸口的憋闷感也随之减轻。

看着树枝上和地下干净的积雪,袁从英突然起了玩兴,他解开上衣,捏起雪团,将雪抹上前胸和肩膀,用力摩擦,皮肤很快变得通红,热辣辣的感觉随着血液流动到全身,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袁从英正打算往后背也擦一点雪上去,猛地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头也没回,就将手里的雪团往后抛去。

“呜”的一声怪叫从脑后传来,袁从英猛转过身,就见一小团黑影蜷缩在雪地之上,蹬了蹬腿就不动弹了。原来是只野猫,袁从英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得十分可笑。他把衣服拢上肩膀,刚想回屋,面前的枯树丛中飞快地跑出一个矮小的身影,嘴里大叫着“哈比比”。直接扑到了黑猫身旁,抱住那猫的身子号啕大哭。

袁从英看得又诧异又好笑,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那人身边,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低声招呼:“喂,这是你的猫吗?你再仔细看看,它应该还没死。”

那人浑身一震,慢慢回过头来,袁从英仔细端详,只见他形容幼小,分明还是个孩子,看上去比韩斌都要小好几岁,一身胡人孩子的装束,还戴着顶毛皮小帽子,煞是可爱。只是满脸泪痕,眼神呆滞,样子有些奇怪。

袁从英蹲下身,笑着朝那孩子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脑袋,安慰几句。哪知道那孩子突然目露凶光,哇哇大叫,拼命朝袁从英撞过来。袁从英一把捏住他的小胳膊,忙问:“你干什么?”

那孩子也不说话,就是死命挣扎,龇牙咧嘴地冲袁从英吐着唾沫,发了疯似的。袁从英心想,也许这边塞的小孩听不懂自己说的话,误会自己杀了他的猫,所以才会这样癫狂,正在寻思该怎么办,手里的孩子突然眼睛朝上一翻,舌头伸出嘴巴老长,喉咙里咔咔的声音乱响,全身抽搐着连连蹬腿,随后便软瘫在袁从英的怀里。